下午,我到琴行去找老師。一進琴行的大門,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爬在桌子上寫作業,頭低得已經快挨到桌面了,眼睛幾乎貼到書上了,寫字很吃力,但分明可以感覺到孩子很用心,邊寫還邊哼哼唧唧地說著什么。
出于職業習慣,我連忙走上向,說:“小朋友,頭抬起來,這樣會傷到眼睛的。”說完,還輕輕地幫孩子把頭扶正,抬高。就在一剎那間,我驚呆了!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厚厚的眼鏡片后面,一只眼睛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另一只眼睛往一邊斜著,瞇成很窄的一條縫,好像不瞇緊一點,就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小女孩兒抬頭笑瞇瞇瞇地看看我,又羞澀地一低頭,繼續寫她的作業了。
那是一本四年級的《知識與能力訓練》,題量很大,但孩子的每一筆都是工工整整的。
不知怎地,我的心一下字被揪起來了。孩子分明是看不清東西的,視力都這樣了,怎么還能讓孩子如此用眼?長期這樣伏案寫作業,視力惡化的不是更快么?什么最重要?孩子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更重要啊!
“媽媽,‘糾結’是什么意思?”小女孩子奶聲奶氣地問媽媽,并且還跑到媽媽跟前來蹭了好一會兒,分明感覺得到那滿眼的都是幸福與滿足。
媽媽拿出手機查了一會兒,說:“有兩條意思。”
“可是這么小的地方,抄不下兩條哇,課文中說‘她的頭發糾結在一起’,你看是哪一條。”
“孩子,簡單點,想想你的頭發糾結在一起是什么樣的?”我忍不住插話了。
“那就是纏在一起解不開。”小女孩立即說到。
“對嘍,就是這個意思,簡單點寫上,別寫太多字。”雖然已經不教書了,但我還是改不了自己的職業習慣,的確不忍心孩子在這樣的身體條件下學習。
小女孩又歡快地跑到她的位子上,又低下頭認認真真地寫她的作業了。
或許小女孩年齡還小,從來沒有意識到她跟別人不一樣吧。但隨著年齡的增大,她將要面臨多少艱難困苦,她將要承擔多少世人異樣的眼光,她將要迎來多少就像我一樣的人對她的不必要的同情。或許自身的殘疾并沒有給她帶來什么影響,但世人的眼光終究有可能會讓她對生活失去信心。
心里的痛和擔心一直困擾著我。真希望每一個孩子都是健康的,哪怕是孩子學習不好,沒有什么本領都沒有關系,只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可是有的時候沒有選擇。要知道,一個殘疾的孩子會讓一個家庭從此走進深淵。
等待的過程中,我跟孩子的媽媽閑聊起來。本以為孩子的媽媽會很忌諱談起這件事,沒想到卻很坦然。原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患了眼疾,醫生說隨著年齡的增大,孩子的眼睛可能完全會失明。而媽媽為了能讓女兒在失明之前能夠更多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多彩與燦爛,辭去了工作,全身心地陪伴。每個周末都會帶孩子去不同的地方,每個寒暑假都會帶孩子去全國各地旅游。在享受生活的同時,為了能讓孩子有一技之長,媽媽從五歲開始就陪著孩子學習小提琴,雖然由于眼睛看不清楚,學得慢一些,但小提琴已經拉到四級了。媽媽說從孩子的琴聲中可以感受到孩子內心的愉悅。如果能夠感受到孩子的愉悅,做媽媽的內心也就安寧了些許。
在跟媽媽的交談過程中,我沒有感覺到媽媽有任何的抱怨。慢慢地,我的內心從同情不安轉向了敬佩與贊美!被媽媽感動,被孩子感動。無論身處何種境況,無論身體處在何種狀況,從不缺少對生活的追求與向往!哪怕明天災難就要來臨,今天也要認認真真地做好每一件事,去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此時我倒開始鄙視我自己了!
我想起了以前見過的一個學生。這個孩子長得白白凈凈的,腦袋特別聰明,卻患了一種罕見的遺傳病,全身肌無力。孩子的姐姐也同樣得的是這個病,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死去了,父母覺得搏一搏,或許生個兒子會是健康的,但事與愿違。孩子上一年級的時候還能夠自己走路,二年級時需要媽媽牽著走了,到了三年級,已經需要媽媽背著走了。變化的是孩子行走的肌能一步步退化,不變的是媽媽時時刻刻陪伴在身邊。一二年級時媽媽坐在教室外面,三年級開始媽媽坐在孩子的旁邊,下課了媽媽就把孩子抱出來,在教室的走廊上伸伸筋骨。平時我從不敢多跟她說一句話,總怕引起她的傷心。可是當有一天我們走進孩子的教室聽課時,卻發現我的一切揣測都是多余的。孩子的媽媽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明顯感覺那笑容是真實的,孩子站起來回答問題是大膽大方的,并且很有條理。再看看媽媽看著孩子的眼神,那是欣賞與滿足。
那天的課是《媽媽的賬單》。課快要結束的時候,老師請孩子的媽媽和孩子說一說自己的感受,媽媽說:“無論我的兒子在這個世界上能生活多長時間,無論他是健康也好,行動困難也好,我都會用心地陪伴他,讓他感覺到人生的美好。因為他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媽媽!”而孩子的發言更讓我們感動:“雖然我不能走路,但媽媽就是我的雙腿,帶我走遍我想要去的地方。因為有媽媽,我的心里時時刻刻都充滿了陽光。媽媽教會了我什么是愛,我愛我的媽媽。”說完吃力地站起來,緊緊地擁抱著媽媽。
那一刻,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是啊,因為有了愛,人世間的一切苦難都是多余的!
偉大的媽媽,了不起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