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說,若真有一天要想起寫寫他的事,一定要把他寫的偉人一點,那時我還在國內,坐在馬路旁邊陪他抽煙,被他突然的一句話嗆的咳嗽個不停。我換了口氣問他,到底怎么算偉人,你說猥瑣我有心得,偉人是個什么樣。他想了想,啐了一口,然后猛吸了一口煙,說,老子也不知道。
其實我一直覺得他是偉人的,實話。
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是很臭屁的小鬼,穿肥大的T恤,肥大的牛仔褲,板鞋破破爛爛的像是走完長征,說話總帶著一副你丫誰啊的玩味。
傻逼,剛見到他的時候我如是想,但很不幸的,我剛見到他時候也是如此的傻逼形象,除了不穿肥大的衣服,這大概就是我們雖然都認為對方是個傻逼,卻還拉拉扯扯一起歡笑怒罵了這么多年的原因吧。
該說同病相憐還是臭味相投。
我一直都以為他會單身到死的,想想看,誰會和一個抽煙喝酒耍流氓的混混在一起呢,但是大概運氣總是和長相成反比,他反倒率先拋棄我進入幸福狗的行列,我曾不止一次跟他交流過我的長相運氣論,卻總是招來冷眼和毒打,唉,先知的寂寞啊。
該怎么形容他的女朋友呢,說實話我現在已經很難在腦海里清晰描繪出她的長相,大概是不太出眾吧,小小的,不愛笑,總是梳馬尾,大概就是這樣吧,我連她的名字都不他記得清了,那就叫她S吧。
S學習超好,D不用說,倒數還要拐彎,所以大概并不是我一個人不看好他們吧,D并不算是那種偶像劇里最后一排劉海長長笑容邪魅的少年公子哥,相反的,貌似除了坐在最后一排,D與偶像劇里的男主沒有任何一點相同的地方。我不止一次在S家的小區的海神雕像下如是說,每次D都惡狠狠打我一下,然后他掐滅手中的煙,站起來,整理一下皺皺的褲子,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S一身淡藍色款款而來。
我想就算過了這么久,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甚至都快忘了女主的名字,但是她這一身明亮的淡藍色,我甚至直到今天都能清楚的描繪出來,我也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在那個時候,我回頭看看D的眼睛,我又能看到什么呢。
就像所有故事里寫的那樣,高考前,他們兩個人分手了,理由再簡單不過,S對于重本勝券在握,D卻還掙扎在2表線邊緣,S攤牌那天,是我陪D去的,在學校旁邊的必勝客,我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位昔日情侶,一個勁的往嘴里塞pizza,心想這場合把我叫來,就不怕圍觀群眾把我當破壞家庭的小三當場超度了嗎,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往嘴里塞pizza,就當做是刑場前的最后一頓壯行飯,我想當時上刑場的革命先烈也就我這氣勢吧。
可惜兩位當事人似乎完全沒有被我的壯烈氣勢打擾,S繼續一口一口的喝著的奶茶,D不停的摁著自己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當成了諾基亞的鍵盤。
大概是奶茶見底了吧,S輕輕的把杯子放下,就到這吧。
說完繼續端詳杯子,像是要把杯子拷貝進大腦里。而一向健談的D似乎早就丟了語言能力,只是執著地想把自己的手指頭掰斷。
我想起我來這的目的,我擦了擦嘴,組織一下語言,就想開口勸上一勸。
那個...
我精心組織的勸說還沒說出來,D就先開口了。
好。
像是一句話花光了力氣,剛才還緊繃得像一張弓的D一下子就頹了下來,S愣了愣,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說,那我走了。
D也站起來,湊過去在S的耳邊說了點什么,然后,伸手抱住了S。
他們在一起差不多3年,我見過他們無數次擁抱,告白成功的那天,D生日那天,100天紀念日,我見過他們無數次的擁抱,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鄭重,像是滿天星辰伸手擁抱海洋,決絕而又莊嚴。
S走了,D像是沒事一樣做回座位,開始搶我的pizza,我表示不滿,拽回我的盤子問他,你跟人家說什么了啊。
沒什么,他吃著pizza含糊的回答我,我要喝可樂,噎死老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暗罵他餓死鬼轉世,轉身叫服務員,再回頭,看見D緊緊的摁著自己的中指,哭得像個傻逼。
指節因為發力而顯得發白,他緊緊摁住的地方,是S送給她的戒指。
后來我陪他去了趟江橋,他站在橋上抽了很久的煙,我就陪他站了好久,后來我們只剩下最后一根煙,他拿過來,熟練的點上,然后把煙盒連同戒指一起甩進江里。
我靠,我把頭探出去,看煙盒在水里連接秒都沒堅持上就被卷走,回頭罵道,你要是一會跳下去撿,我可不會游泳。
他回頭不屑的瞟了我一眼,自顧自的抽煙。
我說,忍不住好奇,我問他,你到底跟她說啥了。
他惡狠狠的吸了一口,把煙甩進江里,抖抖衣服說,走吧,回去了。
我跟在他后面,走到下橋的樓梯口,他站住,說,我讓她丫以后滾遠點。
那天陽光很好,沒有小說里面漫天大雨的分手場景,逆光的D背影像堅硬的石頭,棱角分明,不帶絲毫懷念。
之后是高考,S并沒有如愿的去上她想去的大學,據朋友說她哭了好幾次,但這些都已經跟我們沒大關系了,D超常發揮,去了外地一所還不錯的大學,雖說不是名牌,但也總歸還說得過去。
有一次聚會喝酒,我就著上頭的酒意拍著D的肩膀說,你知道嗎,丫S沒考上一表。D沒說話,像是那天在橋上一樣狠狠吸了一口煙,舉起酒杯說,來喝酒。
那天我忘了D喝了多少杯,也忘了我喝了多少,醉眼朦朦的,看到D拿著一杯酒,哭得像個傻逼。
跟當年一樣傻逼。
再后來,日子慢慢過的忙碌起來,期待已久的大學生活似乎并沒有像老師說得那么輕松,反倒越來越沒什么時間跟D閑扯。D卻越發過的精致起來,剪了頭發,也瘦了些,不復之前痞痞的模樣,在學生會待得風生水起,總看他在朋友圈發文謅謅的通告。他似乎也愛上了旅游,每個假期都會看到他在每個壯麗或柔美的景色里拍照,照片里D也換下之前肥大的衣服,改穿精致的襯衫,笑容和善溫順,偶爾也會收到他郵來的明信片。
再見D是我出國前,在他家的小別墅里,近年D家里的買賣越發好起來,搬了近郊的別墅。
這是我第一次去他的新家,我們倆坐在他臥室的窗臺旁邊,守著一箱啤酒和一桶炸雞胡吃海塞,酒過三巡,我喝的微醺,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一個紙箱。
你丫小心著點,他喊道,探過身子來打我。
小氣,一定是偷藏了女士內衣。我罵他,秉承著無與倫比的好奇心,我一下掀開了箱子
里面都是些海報和書籍,海報上的男明星一個個陽光帥氣,在舞臺光影里聲嘶力竭。
我指著盒子里的東西使勁張了張嘴沒說出話,D看了看,低頭點了根煙,頓了頓,說,都是她喜歡的,我每去一個地方,都會找她最喜歡的海報買下來,然后拍照。他又頓了一下,伸手從盒子下面抽出一張照片。
照片畫質簡直糟爛的渣,只能隱約看到一團淡藍色的影子,背景是一片起伏的熒光棒。
我指著那張劣質照片長大了嘴,這不是,那個誰,那個那個...
他不說話,又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又開了一瓶酒。
我也坐下來,又起了一瓶酒,跟他輕輕地碰了一下。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的酒,不過默契的是,我們誰都沒在提S的事。
后來的D給我發過一條很長的短信,他是這么說的。
他說,走過很多地方,也遇見過很多人,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恨她,其實也一直在逼著自己恨她,大概是認為愛走不了這么遠,恨總可以吧,之前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要和她走多遠多遠的路,分開了才發現有些旅途自己也是可以走完的,我每經過一個地方都會給她買禮物,想像若是把這些郵給她的時候,她會不會想起我,又會不會聯系我,聯系我的時候又會說什么,我又該怎么樣回答她,我走過每一個她喜歡的地方,像是一路沿著她的喜好跌跌撞撞,總想著會不會在那里遇見她。
我在心里給她寫了一百個劇本,她卻偏偏沒有這么演。
我一直以為我那么愛她,愛到骨子里,她就理所當然應該跟我在一起,也應該這么愛我,我跟她分手之后,看了不下20遍的東邪西毒,看到臺詞都能背誦,電影里面黃藥師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我卻想,要是能一直記得她,一定也是件開心的事。
那張照片我是偷偷在她相冊里翻的,因為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可后來又想,無論她過得好不好,都再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可我依舊希望她過得好,并不是出于多么偉大的愛,而只是單純的希望,她當時做的決定是對的吧。
短信的最后,他說,分手那天,我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其實是,希望你不會有一天會后悔你做的決定,因為我,等不到你。
我看過那條短信之后長久的沉默,然后,默默點起一根煙。
我想大概D是勇敢的吧,在一個只有自己維系的小小圍城里游蕩了這么久,沒有出路也不想找到出路,我沒法帶他沖出去,就只能看他一次次執拗的守著回憶轉圈,我想大概他骨子里還是那個緊張是會把手指摁的發白的男孩,還是那個夏天含著pizza哭的一塌糊涂的傻逼吧。
出國之前我收到D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是敦煌連綿的沙丘,背面上D寫了這樣一句話:
我一直以為愛人與愛情是同樣的事,我愛你,你便是我的愛人,可直到我離開你,才發現,你不再是我的愛人,卻成了我的愛情。
這世上大概并非所有的愛情都有溫暖結局,
就像D一樣,明明愛不到,卻又偏偏忘不掉。
可是我并沒有覺得這有多可憐,
像是漫長星河擁抱江海,
總會有愛情將你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