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他坐在靠椅上,戴上老花鏡,拿起報紙。這張報紙己翻閱過兩遍,可他依舊象剛捧起報紙般,一字一句仔細閱讀。他識字不多,用食指緩緩地從每個字上滑過,嘴里還不時地念出聲音。他讀的是廣告欄,每條失物招領都必定會往返兩遍,食指都已沾黑。
他的小黑不見了,它不常出門,可上星期出去了就再沒回來。
他開始在屋前屋后找,隔壁黃大嬸指指求雨山的方向,昨天一早見它往那走了;又去田地里找,陳大爺說昨天中午鋤地時還見它在田埂附近溜噠;然后又去了大堰塘,包堰塘的車五說昨天下午趕場回來時還看它跟在摩托車后跑了一陣,村里人都說看到了。
小黑你到處跑,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一瘸一拐回了家,腳底起了兩個大水泡,一觸就痛,這死狗,他罵了兩句。晚上他總也睡不著,望著窗外的半彎明月,一抹云彩似乎在搖尾巴,他似乎聽到有喘息聲,他坐了起來。小黑的腳步聲隱約在耳畔響起,他趕緊下床開門,門前一片純白的月霜,院落里它的飯盆仍舊是滿滿的。
天還微亮,他又沿著村里那條水泥路繼續尋找。二天沒回來,他有些擔心,耳邊總是隱隱響起小黑的嗚咽聲。他一路走一路呼喚,“小黑,小黑……”整個村的上空都飄蕩著他蒼老的聲音。月上了樹梢,他才回家,鞋底像長滿了鋼刺,他費力地將鞋脫下,裹在腳上的白紗布己泌滿成片的暗紅色。
第三天,他只能坐在院門口,靜靜等待,溫和陽光投下長長的影子在院落里一動不動。
“小黑,小黑!”
他喃喃自語,影子斜了斜又一動不動了。
一串急促地鈴鐺音聲由遠及近,熟悉的喘息聲來到近前。它渾身毛發黑亮亮、蓬松而密實,雙耳支愣起,尾巴不停左右搖擺,不時用身體摩挲著它的主人?!靶『冢『凇保B忙伸手撫摸小黑,突然小黑眼里寒光一閃,一口咬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滿是皺紋的右掌。
他身子一歪,幾乎倒地,一只大手穩穩地牽住他的右手,他睜開眼,原來是車五。
“小黑回來了嗎?我昨天回來看到有外村人開車進來偷狗。”車五邊脫手套邊說。
“小黑不是回來了嗎?剛才還……”他把手舉面前,并無咬痕,他又四處看了看。他頓了頓說,“被人偷了?不會的,老的毛掉光誰還要呢。車五兄弟你進城不,幫我在報上登個尋狗啟事,好不好?”
他伸手在衣服夾層拿出一布包,哆嗦著打開,在一堆散錢中取了一張綠色舊鈔交到車五手中。車五點點頭,出了院門。
院落又恢復了沉寂,陽光變得晃眼,他半躺在靠椅上,仰望著屋頂,傾斜的屋頂上青瓦己然失去光澤,屋檐的陰影落在墻面上,在大門上沿形成一道清晰界限,鑲有白色瓷磚的墻面亮得有些刺眼。大門正中央有塊瓷磚明顯地凸出,這還是他親手鑲的,墻體完工那天村里人都來了,七嘴八舌鬧哄哄的,都說這屋鑲了瓷磚真是氣派。他的雙眼有些濕潤了,泛黃的墻面竟顯出往日潔白的模樣,大門斑駁的漆面也恢復了往日的光亮。門吱扭開了一角,鉆出一只毛絨絨小狗,它怯生生探了探頭,又溜了進去。
“嘬…嘬…嘬…小黑過來?!保晳T嘬著嘴喚它。門哐當一聲,一只禿毛黑狗拼盡全力撞開大門闖了來,后面緊跟著兩只大黃狗。黑狗剛到院里,大黃狗己追了上來,瘋狂撕咬著它,院里一片慘叫聲。
他猛地站起,腳底鉆心的疼痛將他重重地摔回靠椅。他皺皺眉,猛吸了幾口氣,他想起小黑的慘叫,可院里除了籬笆投下的影子,只剩一片寂靜。
第二天,車五送過來一份報紙還有一疊白紙。他說登報用了四十元,剩的十元就做了些尋狗啟事,說這個更管用。
他試著走了走,拿起那疊白紙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