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年10:想念你在每個暮云四合的黃昏

夕陽西下,絢麗的晚霞在天邊熾烈地燃燒,晚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光暈變幻中,武大仿佛沉浸在了一片溫馨煦暖的情韻之中。攬一袖清風獨立于頂樓,遠眺四合的暮云下浮光躍金的東湖,我又想起了你。
此刻夕陽也一定用她的纖纖玉手給故鄉的小山村勾勒出美麗清晰的輪廓吧!在這暮云四合的黃昏,你在做什么呢?
此刻,你是獨坐在門前的歪脖兒樹下,翻那厚厚的書本,任調皮的落葉偷偷落到泛黃的書頁上仍渾然不覺嗎?此刻,你是穿梭在金燦燦的油菜地里,任金燦燦的花粉點染你樸素的衣襟仍毫不在意嗎?此刻,你是徘徊在早已廢置的校園,撫摸著“篤教勤學”的標語沉思,任晚風撩亂你泛霜的鬢發而不為所動嗎?
暮云四合的黃昏,是生命中最眷戀的時光,和你一起過的那些暮云四合的黃昏是生命最寶的珍藏。
小學時,最盼望的是黃昏,每當晚霞鋪滿天際,落日的余暉為小小的校園披上薄紗,輕輕的晚風捎來些許清涼時,你就會登上教學樓的陽臺,敲響那古銅色的老鐘,響亮的鐘被晚風搖曳成婉轉的音律,落日為它鍍上金黃的色彩。放學的鐘聲被演繹成一曲金黃色的歡歌。佇立在陽臺上,你眺望著遠方一動不動,那時的仿佛一尊金色的塑像……
某個黃昏,當金黃色的鐘聲在校園里搖曳時,你把我帶到了陽臺上,循著你的目光,我也掂起腳向遠方眺望,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在田野里綿延成海,微風拂過,金黃色的波紋開始輕輕蕩漾,那天你問我金浪綿延的田野是否美麗,我拼命地點頭。你笑了,然后長嘆一聲指向另一個方向,我再次追尋你的目光遠眺。一幢幢破敗的房屋躍入視線成片的荒蕪的田地在眼前擴展,叢生的雜草在晚風寂寞地扭怩。那一刻我怔住了,呆呆地望著你,我發現你眼角有淚水萌動的跡象。
你望著遠方嘆道說:“今年的油菜花比去年又少了好多,年青人都外出打工了,小山村更貧瘠了。” 我呆望著你說不出話來,兩只巨大的問號從腦海中倒映在了我眼中。“農村很美,但是也很窮,貧困像魔鬼一樣把年青的人們驅逐到山外,只留下老從和婦女守望這片貧瘠的土地,農村會更窮的。”你仍在自顧自地感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當我聯想到隔壁的張奶奶在兒女們外出打工后,守是破舊的房舍,孤寂地打發時光時,我似乎懂了一些。“孩子,別把時光浪費在玩耍上,多學一點東西,用知識來解決山村的貧瘠,別讓村里的人們再在遠方飄迫好嗎?”你雙手搭在我肩上嚴肅地說,那口吻似乎是莊嚴的命令,又似乎是無奈地乞求。
那天你把小學里惟一的一間圖書室的鑰匙給了我。似乎那天后的每個黃昏,我都不再追著夕陽的光輝奔回家,而是倚著絢麗霞光在那間小小的圖書室里與一本本書地話。
后來,我背上行囊踏上外出求學之路。臨行前我在暮云四合的黃昏里去和你告別。你什么都沒說,只是帶我再次眺望了美麗而貧瘠的山村,臨行時你拍拍我的肩膀,算是無言的囑托。可是好久好久,徜徉于書山題海里追逐著成績冊上的每一次起伏,我把你忘了,也把你交負的囑托忘了,更多地致力自己虛榮心的滿足。
真到某聽說,小學撤掉了,你也將在秋天告別守候一生的講臺。青年人都在異鄉追逐夢想,村里幾乎沒有小孩了,學校只有撤掉,母親輕描淡寫地敘述了,小學停辦的原因。
九月初的某個黃昏,我沖到學校,夕陽在九月開學份外喧鬧的校園,此刻靜默得令人窒息,教學樓靜靜佇立在晚風中仿佛失去準孩子的母親靜默的哭泣,蒼翠的寶塔柏,修長的廣玉蘭在夕陽中呆呆佇立,微風拂過葉子發出輕微的聲響,仿佛低低的啜泣。空曠的操場上,幾個工人正在拆卸秋千和單雙扛,那些鋼鐵還可以賣些錢,撫摸那光潔的杠面,我仿佛摸到了無數小手印,有好幾個還是我自己的。
教學樓即將變成養雞場,想象著不久后嘰嘰喳喳的雞群的喧囂,將代替昔日朗朗的書聲,淚水都失去了滑落臉寵的力量。登上夕日遠眺的陽臺,那盆養了多年的仙人掌摔碎在眼前,透明的汁液在緩緩溢出如淚水般晶瑩剔透。陽臺那端你熟悉的身影落入眼簾,悄悄地你正撫摸那只被歲月剝蝕的老鐘。晚風中“篤教勤學”四個字,凄涼,如你佝僂的身軀。
告別晚風中的校園,我揮淚遠行,我明白奔波中有更重要的責任,更高遠的夢想。
追夢的日子里,每到黃昏,我就會分外想念你,想念美麗的小山村,想念那個夢想。
歲朋荏苒,小山村靠著群群子孫從山外捎來的財富,物質上已不再貧寒,可是我知道此刻的小山村份外貧瘠,分外虛弱。
在這暮云四合的黃昏,我又開始想念你,心中總存著一個最溫馨的夢,在某個黃昏扶著你登上陽臺敲想那口老鐘,那時學生不是天真活潑的孩子,而是臉頰上寫滿歲月的經緯的叔叔、伯伯、大娘、大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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