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影,影中痕(九月記)

踩著八月的尾巴,佳慧和我手忙腳亂地開始了一年的交換生活。已經不記得早在哪個瞬間,圣約翰就悄悄占據了內心中最柔軟的一部分。也許是Dean的那句:“外面的世界太狹隘了,兜兜轉轉一大圈,才發現這兒的世界最廣闊。”飄窗外綿延不盡的山巒,將他眼中的那抹光亮映襯得格外動人。

而來到St. John's,我才愈發感到,博雅兩年的生活在我身上烙下了許多甚至難以言說的印記。無論自己如何大步向前邁去,這個頑皮的小鬼始終如影隨形。在這兒的每個生活瞬間似乎都能倒映出它的影子。原因在于圣約翰和博雅的氣質及教育理念在某方面來說是高度契合的。二者皆有對經典閱讀近乎偏執的追求和極富理想主義的情懷。這種擁有高度人文關懷與理想主義的學院在強調現實物欲的社會中自然是異類。遺世獨立的氣質也會使學生產生同樣的困惑,比如學院與現實社會太過隔絕了(圣約翰學院還坐落于山上)。反復聽到這樣的聲音后,我忍不住在心里贊嘆,原來連迷茫與困頓都如此近似。或許正因被博雅重塑過的靈魂在大洋彼岸找到了另一臭味相投的棲身之處,圣約翰總能給我一種“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覺,好似跨越膚色的心心相印。我常會在某些瞬間贊嘆于眼前景象的美好。不過同時,又會質疑自己是否戴上了“玫瑰色的眼鏡”。我想大概要將飄忽的情緒與理性的審視盡可能分開。但這并不意味著兩者不可共存。畢竟沒有任何東西是完美的,教育也不例外。至于如何平衡,這便是個人選擇了。而我發現自己在認識到它的不足時依舊恣意喜歡著它。

相較于成立未滿十周年的博雅學院,有著悠久傳統的圣約翰學院走得自然更遠,或者說,更“極端”。在課程設置上,它大膽涉及了人文、語言、數學、科學、音樂領域,選取了大量的原始文本,并按年代大致區分閱讀順序,力圖呈現知識的混沌狀態。學生與老師以最無知的狀態直面文本,共同追問基本的哲學問題。博雅學院則不大相似。我們更重于在某一本作品上進行細讀(close reading),不涉及過多文本。而作品篇幅與體裁的不同決定了學習體驗的差異。一學期讀完十冊三家注的《史記》像是完成艱巨的拼圖挑戰,而花十六周細讀《理想國》則更像是把文本掰碎了來回咀嚼。此外,授課方式也極為不同。博雅仍以老師授課為主,而圣約翰的課程質量則全基于學生討論的好壞,理論上老師(tutor)只起到引導作用。

以研討會(Seminar)為例,大一第一學期的書單中涵蓋書目多達十七種,平均一周一本。我們花了兩周的時間(四次課)討論《伊利亞特》,每次討論六卷。甘老師帶我們細讀《伊利亞特》則花了一個學期。相較于博雅,這邊閱讀的細致程度與深度自然不夠。討論常圍繞某些特定片段展開,而非基于全書的細讀,思考及推論便很可能缺乏一定的系統性與文本根據。這是泛讀與細讀的根本差異。泛讀使學生得以在有限時間內擁有更廣闊的視野,必然得在一定程度上犧牲閱讀質量。緩慢又嚴謹的細讀雖然在文本上挖得更深,但卻有可能消磨閱讀興趣,有將書“讀碎”的風險。

博雅的部分課程要求同學閱讀二手文獻,我一直都對此存疑。個人更珍惜自己直面文本時的當下感受,而不大喜歡預先受他人意見過分影響。在圣約翰的學習就像無知者的大膽試驗,以“無知”為原點,嘗試探索在黑暗中所能觸及的最遠距離。尤其當一群無知的人湊一塊時,探索新發現的奇妙感更得到了放大。我與同學討論時,常會聽到不少看似怪誕,卻有其合理之處的見解,而這是自己在閱讀文本的固有思維下難以體會到的。這樣的教育方式在學術能力的培養上必然有所缺乏。師生對問題的追問方式也更哲學化,似乎缺少文學、歷史、社科等多種學科視角。不過,它至少喚醒人的好奇心,而這更關乎人之為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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