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在上班,工作之余,我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突然扣扣里彈出久不聯系的朋友信息,信息只有不加問號的兩個字“在嗎”,仿佛詐尸般,驚得我差點沒拿穩手機,呼吸變得急促,我的腦海迅速閃出種種猜測:她的扣扣被盜了,她遇到急事要借錢,她想旁敲側擊我的感情狀況,好給暗戀我的人通風報信,哈哈哈……
最后才是她想重續我們的友情。
你看,我對我們的友情如此不自信,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很被動很沒安全感的人。
三十秒后,我放下手機,繼續上班。
我本想回“在”,可是,我又不想太早抬舉她,最后還是忍住不去管,看她玩什么花樣。
她是早上十點過給我發的信息,接下來因為事忙,漸漸忘記這事,直到傍晚下班才重又看到她的信息,還是那個沒加問號的“在嗎”,靜靜地躺在對話框里。心頭掠過一絲愧疚,我迅速回復”在了”。
“好久沒有你的消息,怎么不聯系我呢?”對話框很快閃出一排字。
媽的,惡人先告狀,居然還反咬我一口,我也借力打力,順水推舟,回了一句“你那么忙,寶媽”。
“切,算了喂”,她接著又來了兩個“哈哈”。
我心里涌起熟悉的親切感。
“你自從去印尼就再也沒聯系我了,發了財就把我們這些窮朋友忘了。”我忿忿不平。
“才怪。”她辯駁道。
“那時候太悲催了。”她又補充道。
不知怎么,我心里的某個角落在慢慢融化,有什么東西漸漸霧濕我的雙眼。
她是娃娃臉,長得一點都不著急,肉嘟嘟的臉頰,通透粉亮的嘴唇,嘴角眼角天生上揚,自帶喜慶,顧盼生輝,她戴著一副眼鏡,和別人交談時,低頭睜眼,喜歡越過眼鏡看人,像個活潑可愛的小老太。
和她說話很輕松,很自由,很隨意,可以隨便和她開玩笑,可以放開大膽做自己,也不會怕她生氣和看低自己。她像個隨和的小老太婆,眼鏡鼻托滑到鼻頭,眼珠越過鏡片認真地看著我,并且時不時地扶一扶鏡架,然后煞有介事發表她的看法。
五年前的一天,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興致勃勃給我大談她的人生計劃,并鼓動我去印尼做外教賺錢,我膽子小,當時省都沒出過,更別說漂洋過海了,我用并不豐富的地理知識迅速腦補印尼印象,覺得那里的生活遙遠得簡直無法可想。
我對她說:“我不想去,我怕。”
她一臉不屑。
“哼,你知道什么,年輕的時候就該出去闖一闖”,她對我的話很是不屑,“等姐賺大錢回來。”豪情萬丈,意氣風發,仿佛她已是腰纏萬貫,富可敵國的女王。
好吧,我承認我就沒有年輕過。
之前我說過,我是一個被動的人,我不聯系別人并不代表我就忘記,但我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別人。如果別人給我一瓢,我會回他若水三千,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那通電話后,她再也沒聯系過我,只是很久之后偶然在空間里看到她的結婚曬娃照。我知道,她已結婚生子,幸福地為人妻為人母。
我清楚記得,有一張婚紗照是她老公跪在地上,滿臉幸福地被她揪著耳朵,我在心里笑笑,這下真成女王了,他一個人的女王。
我曾遺憾地想,今后對她的所有了解,大概只存在她偶爾發在網上的只言片語里了罷。從此我們只是陌路人。
今天我有情緒。
今天我也很高興。
今天故人來。
“后來你去印尼沒有?”
“去了,沒掙到錢,我就回來了。”
“掙到一個人,哈哈哈。”我調侃道,發自內心的開心,仿佛又回到多年前。
“回來就結婚生子。”她說。
“我知道。”我答。
彼此這段光陰的缺失。
不知怎么,心情有些沉重。
一陣時間的沉默不語。
“我好幾次想過和你聯系,可是又沒有勇氣,這些年我不知道放棄了好多朋友,你知道嗎,我給你發信息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我的心也顫抖了一下。其實我何嘗不明白,缺失并不代表忘記,每個人都有難以言說的過去,誰也不知道,缺失的這段,她經歷著怎樣驚天動地,天崩地裂,她不說,我也不問;她不說,我也能理解。
有時候,我們的朋友寧愿悄悄藏起來,選擇一個無人的地方舔舐傷口,獨自飲泣,也不愿面對我們,我們能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她慢慢好起來,有勇氣站起來,微笑著站在我們面前,揮揮手,親切地對我們說聲“嗨,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好久好久不見。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只要你沒忘記我,我一直都在。”失而復得讓我狂喜。
“每次去菜市場買菜,我都會給家人說,我有一個朋友曾經住在這里,我還吃過她家的飯,睡過她的床。”我感慨道。
“哈哈哈……”原來你沒有忘記。
“當然。”
“我簡直想象不出,曾經騎自行車滿大街瘋跑的你居然都當媽了,簡直太神奇了,我在想,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還去照顧別人。”
“哈哈哈,連我都忘記你還記得。”
“我是老狗,老狗記得千年事。”我調侃道。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青蔥歲月,我負責調侃,她負責開懷,然而我并不是一個擅長搞笑的人,她也并非只有快樂。只是恰巧投緣,和她在一起,激發了我的潛力,調動了我的情緒,我不再是別人眼中沉悶單調無趣的人,她讓我發現了另一個我,我感激她。
通過了解的加深,我也發現,她嘴角上揚的外表下,也有不為人知的心酸。
她也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從小父母外出打工,爺爺奶奶照顧她飲食起居,父母的缺失,讓她獨立又馬虎,怨恨又惦念。
我還記得高考完后她告訴我,她要改變自己,改變風格,她要走青春美少女路線,卷發、迷你裙、大長腿,她把長褲板鞋統統扔進衣柜。
所以我最后只記得,她還不是美少女卻學扮美少女的模樣,時光就定格在那里。
那一晚,我們狠狠地懷念了一把青蔥歲月。
我們真的真的好久好久不見了。
仿佛是上輩子的事。
你不知道,有些地方陳舊得都快腐朽了,當我把它從塵封的日子中剝離出來,卻發現它依然鮮活。我愿意讓它從陳舊處繼續生長。
你還愿意嗎?
我那個曾經住在菜市場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