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忘芊
我是阿芊，世間眾多捉妖師中的一個。
慕容澈接受了端木莘的功力，內力也由此增加了不少。我教給他的法術他也已經靈活掌握。
那日，慕容澈纏著我說，芊姐，這個太簡單了，你再教給我一點難的吧。
實際上，我已經黔驢技窮了。我支支吾吾地說，嗯，這個嘛，雖然我教給你的法術你都已經學會了，但是離熟練運用還是有一定差距的。等你把我交給你的這些法術都融會貫通了以后，我再教給你新的法術。
于是，為了顯示出我這個師父的威嚴，我便再也不能貪玩了。每日老老實實拿出那本父母傳給我的《捉妖日記》來鉆研，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與圖案作伴，看的我頭都大了，果真我不是個學習的料。
而慕容澈早已掌握了秘制紅燒肉的配方，于是客棧的生意我都交給了他，自己也落的清閑。而我則對外宣稱閉關修煉，實則天天睡大覺罷了。
【一】
那日，我在客棧里遇見了一個男子。他白皙的皮膚看上去如同雞蛋膜一樣吹彈可破，在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迷人，又長又密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隨著呼吸輕輕的掃過肌膚，黑玉般的眼睛散發著濃濃的暖意，如櫻花般怒放的雙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溫柔如流水，美的讓人驚心。
看著我呆呆的樣子，那男子開口了，姑娘，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有人在背后拉住了我。我一轉身，是慕容澈。
我說，別拉我，讓我過去。
而慕容澈說，芊姐，快醒醒，縣令大人在樓下等你呢。
我說，管他呢，皇帝老子我都見過，一個小小的縣令算什么。
于是翻了個身繼續睡，夢里還有個長發飄飄的美男子在等著我呢。
不對，等等，你說誰。縣令大人。
我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皇帝離我遠管不了我那么多，可是縣令大人可是地方的父母官啊，得罪了他，搞不好我的“逍遙”客棧也要關門了。
我連忙下樓，看見縣令大人已經來了。他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他身材清瘦，在城中已經當了許多年的父母官了，為官清廉，一直深受百姓愛戴。
我連忙扣頭，民女拜見縣令大人。
他一把扶起我，說，實不相瞞，本縣今天來找你，是因為一些私事。
原來，前些日子縣令大人的宅子鬧鬼，夫人也因此臥床不起，雖請了法師來做法，卻仍不見效。有人說，根本不是什么牛鬼蛇神而是有妖怪作祟。于是，便請我前去捉妖。
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小事一樁嘛。眼下時事太平，近段時間妖怪也未曾猖獗，世人最愛的就是自己嚇唬自己，多半這縣令大人也沒做過什么好事。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
【二】
我和慕容澈到了縣令大人的府邸，據府里的下人稟報，每天到了午夜子時，府里總會出現聲音，還有人曾看見一位女子的身影。
于是我給府里的每個人都發了一道符。那道符是我親手所畫，有了它，一般法力的妖都不能近身。
我們一起繞著府邸走了一圈，才知道原來知縣大人的府邸原來這么大，從白天直接逛到了夜晚。而我原本以為是有人裝神弄鬼，卻不曾想這里果真有妖氣。
只是一時間我不能判斷那妖藏身何處。于是我拿出隨身攜帶的追蹤器，那是用死了的螢火蟲磨成粉再加入能感知妖氣的藥物制成的，在妖氣越重的地方，它的光就越亮。
慕容澈看到這個突然好奇起來，說，原來芊姐，你讓我替你捉一百只螢火蟲是為了這個啊？
我笑著說，那是自然。別小看這法寶，以后用到它的次數還多著呢。
走到荷塘的時候，追蹤器發出耀眼的光芒。沒錯，就是這里了。我將準備好的雄黃酒倒入池塘，瞬間原本沒有一絲漣漪的池水突然顯現出一個漩渦，果真有妖從池塘中現身。
但我沒料到的是，那不是個女妖，是個男妖，嗯，還是個好看的男妖，就如我夢中夢到的那樣。
那個修長的身影背對著我，一動不動的站在荷塘邊上。他的袍服雪白，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樹影。他的頭發墨黑，襯托出他發髻下珍珠白色脖頸的詩意光澤。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加優雅入畫的男子。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從他的面龐感染到了我。他沒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卻在忠誠的微笑著。他的皮膚像昆侖山里潔白的雪蓮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巔神圣的池水。
我看的有些呆了，而縣令大人的話打斷了我，他說，你是何方妖怪，我為官十八年，一直清正廉明，問心無愧，從未得罪過任何人。我與你素昧平生，為何你要藏身我府中。
那男子轉過身來，嘴角邪魅一笑，說，韓十三，你說你沒做過虧心事，那你還記得姬如夢嗎？
縣令大人忽然臉色一變，說，你你怎會知我叫韓十三，又怎么會認識如夢？
【三】
那男子名叫裴少煜。原本是溪邊一條白魚，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日夜修煉在水中修煉。
他總是能看見溪邊有一位女子在浣紗。那女子身著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
那次，他認真的看起她來，因此疏忽大意，被捕魚人捕了去。他身陷囹圄，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是那位女子，放了他。
捕魚的人是韓林軒，而放了他的女子則是姬如夢。
韓林軒原本是一個布衣秀才，雖自幼飽讀詩書，奈何貧窮落魄，因在家中排行十三，所以又稱韓十三。
姬如夢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從不曾嫌棄她的落魄，也不嫌棄他的貧窮。她知道他有一腔抱負，有一顆大展宏圖的決心，有為黎民百姓謀福利的信念，于是給他準備了充足的盤纏讓他上京趕考。
她每日在溪邊浣紗，賺取銀兩支持著韓林軒。鶯飛草長，春去秋來，她總是站在小渡口，等她的良人歸來。可是韓林軒一走便就沒了蹤跡。
而姬如夢日等夜盼，這一等就是十八年。
【四】
裴少煜那時只是溪邊的一條白鯉。他每天都能看見姬如夢來到溪邊，站在小渡口，望著她的良人何時歸來。
他看著她韶華不再，看著她青絲成白發，看著她那一雙嬌嫩的雙手布滿了皺紋。
后來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她再沒來過溪邊。而他幻化成人形的那一天，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姬如夢。可是看到的卻是她的墳墓。墓碑上寫著，韓林軒之妻，姬如夢之墓。
他是一條白鯉的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喜歡，一心只想報恩。可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看見她而歡喜，又因為她悲傷而悲傷。
于是他發誓，要找那個負心人來給姬如夢陪葬。
后來，他就找到了韓林軒。那時的韓林軒已經是昔日的狀元，今日的縣令，是城中深受百姓愛戴的父母官。
他躲在韓林軒的府里，每夜子時，裝神弄鬼，扮成姬如夢的模樣，他想看看，韓林軒有沒有對她有那么一絲愧疚。
我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看向知縣大人，在我心里，始終不愿相信他是那樣的人。
而此時的韓林軒一臉淚水。他靜靜地說，不，不可能。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如夢她，怎么可能等了我十八年。
【五】
原來那時，韓林軒進京趕考，因為家中有如夢在等他，所以他很用功，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殿試結果為金科狀元，當即被封為知縣。可是卻不曾想，因為才華風貌，被丞相家的千金相中。
而他卻因為如夢，婉拒了丞相的好意。他當初雖是為了功名利祿上京趕考，可實際上是為了讓如夢有更好的生活，那樣好看的一雙手，怎么能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可是回到家鄉，聽到的卻是如夢已經嫁人的消息。
他心如刀割，萬念俱灰，而丞相千金此時卻離家千里追隨他來到這個小縣城，最后，無奈之下，他娶了丞相千金。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姬如夢。
而為官十八載，韓林軒一直不忘初心。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不勾結他人，不阿諛奉承，雖娶了丞相千金，卻不趨炎附勢，甚至拒絕了升官加爵。也因為太過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于是雖然為官十八年，卻仍然是個小小的縣令。
裴少煜顯然不相信韓林軒所說的話，他說，你少給自己找什么借口，不管怎么樣，是你辜負了如夢，是你害她等了你一輩子。
韓林軒滿臉淚水，痛苦的跪在地上說，你說的對，是我，是我辜負了她。
而這時的裴少煜用法力抽出鱗片擊向韓林軒，我急忙拿出用赤練箭射過去擋住了鱗片。
忽然，韓林軒的夫人在丫頭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月光照在她久病未愈的臉上，顯得越發蒼白。她靜靜地說，你們不用打了，是我，曾找過如夢。
【六】
原來，那時候的如夢在小渡口日等夜盼，等著她的十三郎回來。可是卻不曾想，等來的卻是丞相府的千金，柳安陵。
柳安陵說，我喜歡韓林軒，我知道他喜歡你。我要跟你公平競爭，我不信，我這相府千金，竟不如你這個浣紗女。
而姬如夢卻說，不必了，我可以把十三郎讓給你，只是，這一輩子，你都不會得到他的心。
姬如夢知道，韓林軒喜歡的是他，可若是因為她而得罪了丞相，他往后這一路的仕途將不會順暢。于是，為了韓林軒的前程，她選擇了放手。
于是當韓林軒回來找她的時候，她委托她的家人向韓林軒透露出了自己已經嫁人的消息。而事實上，她終身未嫁。
而韓林軒得知她嫁人以后悲痛欲絕，郁郁寡歡。那時候，柳安陵陪在他身邊照顧他。她一個相府千金，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千里迢迢，不嫌棄他落魄的出身來到他身邊照顧他。他沒有理由拒絕。
于是，他們拜堂成親。婚后，韓林軒待柳安陵很好，夫妻相敬如賓，恩愛有加。
可是柳安陵說，林軒，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十八年了，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她。
裴少煜卻怔怔地說，不可能，怎么會是如夢自己選擇了放手，她明明一直在等他回來。你一定在說謊，是你們，害死了她。
說完，他拿出鱗片向柳安陵和韓林軒的方向攻擊。我連忙擋在他們前面。對他說，阿煜，收手吧，這不是如夢想要看到的結果，她一定希望韓林軒好好的生活。
而裴少煜則絲毫沒有想要停止意思，反而出招越來越狠。他說，我拼命的修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見一次如夢，她那么讓人心疼，可是卻沒有人照顧她。她站在小渡口的時候，風吹過來，她打了個寒顫，我那時好想站在她身后為她加件衣裳。就連死后，墳前也是無人話凄涼。
可是，韓林軒，那時的你呢？嬌妻在旁，過得好生愜意啊。
裴少煜不過是剛化作人形的小妖，功力在我之下。我遲遲不肯收了他，著實是因為我不忍心。他并沒有做錯什么，只是因為對姬如夢的愛，和對韓林軒的恨。
可是他卻不見有收手的意思，我說，阿煜，你若再不收手，我便要將你收入我的胥鼎了，你剛化為人形，這百年道行你難道就毫不在意嗎？
裴少煜卻說，我的命原本就是如夢給的，只要能給她報仇，就算要了我的命又如何。
無奈之下，我只好取出腰間的念珠，打入裴少煜的體內，他靜靜地躺下，眼角有淚滑落。口中似有細語：如夢，你不會孤單了，我來陪你。
【六】
我離開了韓林軒的府邸。慕容澈問我，小妖阿煜死了嗎？
我笑著說，像我這樣憐香惜玉的人，怎么會舍得他死呢。
裴少煜其實是個好妖，只是執念太深。我打入他體內的念珠里含有忘憂草，只有讓他忘了姬如夢，他才能重新活過。
后來，韓林軒辭了官，聽人說，他守在了姬如夢的墳前，日日夜夜陪伴著她。
而柳安陵則遁入了空門。她說，姬如夢，你贏了。我跟他在一起的十八年卻原來也抵不過你的一個轉身。
慕容澈說，姬如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值得兩個男子都為她付出一生。
我說，她一定是個好姑娘，一個真正值得愛的好姑娘。
慕容澈接著問我，那芊姐，你說愛是什么？為什么他們每個人都那么愛對方，卻最后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裴少煜愛姬如夢，愛的瘋狂，也愛的心碎，受她的滴水之恩，為了她而復仇，最后也因為她而毀了自己的百年道行。
姬如夢愛韓林軒，為了他在每日站在小渡口，一等就是十八年，卻也為了能讓他有自己的大好仕途而心甘情愿把他拱手讓人。
柳安陵愛韓林軒，放棄了自己千金大小姐的地位，十八年來全心全意的愛一個人，做好一個妻子的角色。
而韓林軒愛姬如夢，十八年來未曾變心，即使最后她黃土白骨，他也用盡自己的余生來守候。
雖然最后的結局著實令人傷感，但他們都不是壞人，每個人都心中有愛，每個人心里都有一份執念。
我對慕容澈說，愛，大約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東西。
【后記】
我與慕容澈又回到了客棧里。
過了些日子，聽別人說，茶樓酒肆里的說書先生最近生意很好。說起的故事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于是，我便與慕容澈搬了小板凳前去。
只聽他折一把紙扇，著上一身青衫，紫砂壺壯膽，拍案滿堂驚嘆。話不盡這千古流芳，言不止余音繞梁。
這不過是一段關于等待的故事，說到底也是平淡了些，并且無論過程幾何，評書哪般，最后終究也沒有人提及這個故事的結局。古時的女子地位是極低的，莫說鮮少能有一個自己的名字，便是姓，也要隨著所嫁的郎君而更改，而這個故事的里的人，她仍然未嫁，我們且喚她——如花。
他在夜里把燈點
四書五經讀幾遍
是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守在一邊
她在燈下把墨研
荊釵布裙一雙眼
看他寒窗苦讀十年誓要上得金殿
送良人到渡口
她說一生也為你守候
他說等我金榜題名
定不辜負你溫柔
十八年守候 她站在小渡口
十八年溫柔 他睡在明月樓
那孤帆去悠悠
把她悲喜全都帶走
千絲萬縷堤上的柳
挽不住江水奔流
看春花開又落
秋風吹著那夏月走
冬雪紛紛又是一年
她等到人比黃花瘦
她在夜里把燈點
江闊云低望幾遍
云里幾聲雁斷西風吹散多少思念
想他燈下把墨研
一字千金是狀元
等他衣錦還鄉等過一年又是一年
誰打馬渡前過
回身喚取酒喝一口
低聲問是誰家姑娘
如花似玉為誰留
聽醒木一聲收
故事里她還在等候
說書人合扇說從頭
誰低眼 淚濕了衣袖
她走過堤上柳
夕陽西下的小渡口
風景還像舊時溫柔
但江水 一去不回頭
最后多少故事，都付與說書人。
（PS：這是《捉妖記》的第五個故事，希望大家喜歡。最后謝謝河圖大大的《如花》，給了我一點靈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