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死了,在他知道沒有任何希望的那一刻,死掉了。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更是一個無比殘忍的時代。阿三離開校園已經(jīng)十年,卻仍然在社會的底層煎熬著,煎熬著。他買不起這所城市里的一間小屋,甚至于支付那昂貴的房租都甚覺心疼。更遑論成長的速度要快于父母老去的速度了,在他的心里,那些看上去讓人熱血的雞湯,一百碗也比不上現(xiàn)在手中的泡面桶來的熱乎,暖心。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那條平常很短,現(xiàn)在很長的路上,意識在游離,眼光在模糊,他的腳在引領(lǐng)他走回住處,可是他的心卻在一次次的發(fā)問,家在哪里?
家,在那個窮山僻壤呀,那個從前有著清澈小河,蔥蔥小山,絲絲輕風(fēng)拂過的小橋,更有著一個清秀,木訥,害羞的少年。那個少年,就是阿三。
他無數(shù)次夢回家鄉(xiāng),十年間,僅僅回家兩趟,路途遙遠(yuǎn),車費高昂,讓他不能來回自由,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丟人。
家族里的第一個高中生,村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雖然念得不是什么好專業(yè),但還是讓一臉褶子的老父親眉頭舒展了好久好久,直到看到那巨額學(xué)費后面的幾個零,展開的褶子又重新堆積了起來,貌似比之前更多,更高了。
阿三提出過不去念了,但是他的老父親不愿意,千辛萬苦把娃兒拉扯大,好不容易考上大學(xué),怎么能不去念了呢?念!砸鍋賣鐵也得念!
當(dāng)阿三從父親手里接過那厚厚一沓錢,再看看那家徒四壁的都沒一點家樣子的家,再也控制不住眼淚,讓它們流了個酣暢淋漓。
就這樣,他頂著刺眼的太陽,背著薄薄的背包,掛著兩個大大的饅頭眼,離開了家鄉(xiāng),走向了人潮滾滾的小城。一進(jìn)去,他就成了一滴水,被瞬間擠得蒸發(fā)了,看都看不見,摸也摸不著。
一想到自己剛到這兒時,那臉上的稚嫩,青澀,再在廣告牌里看到自己的滿臉滄桑,禁不住感嘆,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剝?nèi)チ宋业那啻和庖拢┏隽宋夷强秩说纳n老內(nèi)心,還是一點不剩的。看著前面匆匆而過的各色各樣的腿和腳,過了一會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石凳上坐了許久。我怎么坐下了,我為什么坐下,這一連串的問題,都讓他思考許久。不行,我得快點回家,剛一站起,就看到好多星星在閃動,然后阿三就又“坐”下去了。雖然發(fā)出了輕微的嘭聲,卻向一根蘆葦插向水里一樣,無聲的消弭了。周圍走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邁著著急的步子,嘴里嘰里呱啦的說著什么,全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病人,在那里坐著,甚至連給他一個詫異的眼神都沒有。
阿三的眼睛微睜著,嘴巴微動著,如果他躺下了,或許還有群眾圍觀一下,但是他現(xiàn)在這樣,就像一個禱告著入定一樣,那些人只是覺得好玩,都沒有往“病人”上考慮一下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三的嘴可以發(fā)出聲音了,他的胳膊可以抬起來了,遲遲沒有反應(yīng)的就是他的兩條腿,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用手掐了都沒有反應(yīng),難不成是瘸了?阿三呆了,他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沒有做,給苦苦陪伴自己的老婆補個婚禮,還沒帶孩子去迪斯尼玩玩兒呢……一想起這些,他的腦袋更疼了,心也更疼了,自己哪兒還有什么老婆,那個不能和我共苦的女人帶著帶著孩子跑了,臨走之時還告訴我這是為我好,自己真搞不通,她們是我在這個地方的希望啊,她們卻就這樣走了!
想到這里,他用力的一拍腿,“啊~”,不知道什么時候,腿有知覺了,原來剛才是腿麻了。
阿三慢慢的站起來,努力的撐著他的身子,慢慢的往前走去。他的腦海里不時的閃現(xiàn)以前時光里的畫面,有笑聲,哭聲,爭吵聲……他在想,就是爭吵聲也比現(xiàn)在屋里沒有聲音要好啊,雖然那時候覺得吵,可是現(xiàn)在沒人吵,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當(dāng)他往前走,剛看到一個走在前面抱著孩子背影很像自己老婆的女人,他很想追上去看看那是不是她,就在那一刻,旁邊的人都站住了,只有他大步的走,然后,“嘭”,阿三不是倒了,而是飛了,在他落地的那一刻,透過旁邊人們眼中的綠燈變紅,他看到了那個女人懷里孩子的眼睛,那么像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