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柯小艾如常去上班，進了學校大門，發現學校主樓前竟有一輛警車停在那里，來往的人們都是臉色異常，交頭接耳，有一種莫名的空氣籠罩在學校上空。發生什么事了？柯小艾下了車，和其它幾名剛到的老師莫名奇妙地往里走，大家都感覺到了今天的不正常。

“同學，學校發生什么事了？”一名老師向迎面過來的兩個女同學問道。

“老師好，”學生禮貌地回答，“病理科的張老師昨晚在宿舍自殺了，警察現在正在調查情況。”

幾名老師都驚呆了，并都把目光聚集在柯小艾臉上，柯小艾更是大驚失色，小張，昨天還在實驗室說過話，怎么今天就自殺了呢？

“柯老師啊，你們在一個科室，最近你沒覺得她有什么變化嗎？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她想到自殺呢？”一個老師問。

柯小艾還未從震驚中醒來，幾乎口吃著說，“不，不知道啊，昨天還好好的呢？”

“唉，你們在一個科室，都不了解，外人就更不清楚了。”一個老師嘆道。

柯小艾又有什么好說的呢？只是在大家表達惋惜的同時，隨聲附和著，踱進自己的辦公室。她看到屋子里沒有打掃的痕跡，自己的桌前沒有泡好的玫瑰花茶。曾志沒來？他干什么去了？柯小艾站在地當間恍惚了一會兒，忽然醒悟，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小張是病理科的人，曾志是病理科的主任，小張自殺了，曾志怎么可能不去現場呢？想想自己也是病理科的人，出了這么大的事，也該過去看一看，于是，又轉身出來，通過后門，來到后院，向教師宿舍樓走去。

這時她才發現，后樓區要比前面熱鬧得多，還沒到上課時間，許多學生都圍在那里看熱鬧，議論紛紛。柯小艾來到宿舍門前，已經有警察封住了門口，禁止隨便出入。

“同志，你好，我是病理科的柯小艾，聽說我們科的小張老師出事了，現在情況怎么樣？”柯小艾禮貌地向門口的一名年輕警察問。

那警察上下打量一下她，點點頭說，“是的，死者姓張，割脈自殺，已經死了多時了。現在我們的同志正在里面調查取證，閑雜人等不能入內。”

“哦，是這樣，”柯小艾聽說小張是割脈自殺，心里面不覺沉了沉，能向自己下毒手的人，可見心真的死了，可見其絕望的程度。

“對不起，我還想問一下，我們病理科的曾主任在里面嗎？”

警察看了她一眼，“他被帶走了，他與這起自殺案件有關。”

柯小艾嚇了一跳，一下子緊張起來，“對不起，同志，小張不是自殺嗎？怎么會和我們曾主任有關呢？”

“具體我也不清楚，總之是帶走了。你快走吧，別在這兒問來問去的了。”那警察已經不耐煩了。

柯小艾只好轉身回來，頭腦里已經混亂一片。小張自殺，怎么會跟曾志有關系？莫非她臨死前留下了什么話柄？她與曾志之間也有……？如果是真的，如果這件丑聞昭然于天下，曾志聲譽盡毀，穎之可怎么辦？她東一頭西一頭地胡亂想著，迷迷糊糊又回到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前，碰到了科室的另外一名老師，和小張一起分來的小宋。小宋看到了她，一下子撲過來，哭道，“柯姐，這可怎么辦呀？小張她自殺了，曾主任也給警察帶走了。”

柯小艾連忙扶住小宋，把她拉進辦公室坐下，“別急，小宋，告訴我，你知道具體情況嗎？”

小宋哭著點點頭，“我和小張同寢，這幾天我就看她臉色不好，問她她也不說。昨晚我沒回來住，去親戚家了。今早回來去寢室取東西，開門進屋才發現小張自殺了，流了一地的血啊，可嚇死我了。”

“哦，原來是你第一個發現小張自殺的？”柯小艾驚問，“那她死前留下什么東西了嗎？警察為什么會把曾主任帶走？”

“她在桌子上留了一張紙，上面寫著‘曾志，我恨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哪里敢動？就趕緊撥了110。肯定是警察認為曾主任跟小張的死有關系唄。”

柯小艾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該死的曾志，到底沒有處理好與他的女人們之間的關系。小張畢竟是大姑娘，定是因為偷情招致性病羞于見人，大約又沒有得到曾志的什么承諾，顧及顏面，一時想不開，才走了這一步。一死百了，至于身后有沒有身敗名裂，也就不管了。

“我知道了，小宋，”柯小艾扶著小宋的肩膀安慰道，“如今小張走了，曾主任又不在，咱們科可就剩咱們倆了，不管怎么樣，咱倆得把科室維護好，是吧？別哭了，回辦公室工作去吧。警方會妥善處理這件事的，小張不會冤死，曾主任也不會無端受牽連，對不對？”

把小宋打發走，柯小艾心亂如麻，想到穎之，連忙給她打電話。

“穎之，曾志什么時候離開你家的？”電話撥通，柯小艾劈頭便問。

穎之似乎還沒起床，聲音惺松地答，“打完針，又吃了點飯，大約十來點鐘吧。”

“知道曾志發生什么事了嗎？他今早有沒有聯系你？”

穎之聽出了柯小艾的嚴肅，很顯然給嚇了一跳，“小艾，怎么啦？他怎么啦？”

柯小艾嘆息一聲，將單位這邊的情況給她說了一遍，穎之聽了，默然不語。柯小艾平靜了一下自己，輕輕說，“穎之，這樣一來，恐怕這事就要曝光了，怕是瞞也瞞不住，警察肯定得給小張做尸檢，曾志必定會被牽連進去，聲名盡毀。你自己做個打算吧，要是不想跟他有牽連，就趕緊撤身出去；要是你真愛他，就一直守護在他身邊，不離不棄，這也是你的機會，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穎之哭了，輕輕說，“我知道了，小艾，我會好好想想的。”

放下電話，柯小艾心亂如麻。雖然這件事跟自己沒有什么直接關系，可是牽扯的事情卻是太多，都不是自己希望發生的。小張年輕的生命不該就此結束，她更不希望曾志受到傷害。另者，還要涉及到好朋友穎之的安全和幸福，這都牽動著她的心弦。還有，曾志若出了事，病理科必定會受到影響，工作也會出麻煩的。

有人敲門，有別的科室的老師過來打探小張和曾志的情況，柯小艾礙于面子，只好強打精神接待。結果，這一上午，人流就沒斷，陸陸續續地總有好事者和關心的人來。沒辦法，柯小艾只好把小宋叫到自己辦公室，和她一起面對這些好事的人。人們都或多或少知道曾志和小張的私情，又都猜疑小張為什么會自殺，甚至她有無可能是他殺等等。

“警察會還曾主任清白的，大家就等著吧，很快就會有結果出來的。”柯小艾不停地說著這句話。

十點多時，謝正言突然打電話進來，熱情洋溢地說，“小艾，中午一起出來，好嗎？我想買輛車，你幫我挑，你的眼光好，肯定能挑到讓我隨心如意的。過一會兒，我去找你，在門口等你，怎么樣？”

柯小艾正煩得緊，哪里有那樣的興致，就說，“你自己去買吧，我沒心情，你也不要來找我，好嗎？我很想靜一靜。”

“怎么了？”謝正言聽出她的聲音低靡頹喪，十分不正常，連忙追問。

柯小艾嘆了口氣，“我們科有一名女老師自殺了，正成為全校的焦點，亂得很呢，所以，你就不要來添亂了，明白嗎？”

謝正言自然想不到柯小艾這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連忙道歉，“原來是這樣，那我就不去了，可是你得知道關心自己，保護自己。”

柯小艾嘆了口氣，“最近這幾天，都不要來找我好嗎？等單位的事有了結果，風波漸漸過去，我會去找你。這幾天，你就好好研究你的事業吧。”

謝正言答應，掛了電話。柯小艾坐在桌前暗自苦笑。自己為什么會說等事情有了結果會主動去找他呢？潛意識里，自己真的是不想傷害他吧？

衛校因‘女教師自殺’事件而著實地紛亂了一陣子，病理科更是成了風口浪尖。曾志終于回來了，一臉鐵青，形神狼狽，再無往日的風度。一路上，推脫躲避了諸多好心人的追問，只連聲說‘沒事’，逃回到辦公室。柯小艾見他回來，連忙給他倒了杯水，曾志拿起來咕咚咕咚地喝了進去，然后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

“怎么樣了，什么結果？你和小張之間到底怎么回事？”柯小艾緊張地問。

曾志抬起眼簾看著她，喃喃地說，“完了，這回我完了。”

“好好說，到底怎么了？只要人不是你殺的，就沒什么大不了的。”柯小艾急得說。

“警察給她做了尸檢，確定她得了性病。又因為她死前留了‘曾志我恨你’的字樣，警察就追問我們的關系，追問她的死因。我沒辦法，只好把和她的私情說出來。是因為她染上了性病，便提出要和我結婚。我說我根本沒想過跟誰結婚，還是先考慮把病治好再說吧。我說我給她錢，讓她去治病，可是她大哭大叫，說沒臉再活下去了，更沒臉去看病。我也沒想到她會想不開自殺呀。”曾志抱著頭說。

柯小艾早已經料到是這么回事，氣得又問，“然后呢？警察怎么處理你呀？”

“他們知道是我傳染給小張性病，就認為我有嫖娼的行為。我承認了，雖然我真的從沒有嫖過娼，但我不敢說出實情，我不想再害其它的女人們了，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吧。”

柯小艾見曾志還算有擔當，多少放下點心來，頹然地坐下來，恨恨地說道，“這可怎么辦？紙包不住火，這事很快就得曝光，單位會不會處分你呢？”

曾志低下頭，雙手抱住腦袋，“我知道，以后，沒好日子過了。小張的死屬于自殺，我沒有法律責任，但警方會因為嫖娼這一條懲罰我。還有，小張的家屬也不會饒了我的，最終，要以經濟賠償為結束吧。這些也都沒關系，那是我應得的。可是，我最受不了的是在單位，在全體師生面前，顏面無存，處分不處分不說，以后我可怎么在這里繼續呆下去呢？”

柯小艾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你都不能輕生，對吧？還得活下去。你能做的，就是以后老老實實做人，一心一意做事業，用你的成就來彌補現在的過失。事情慢慢都會過去，你得好自為之，重新樹立形象。”

“也許，我得離開這里了，恐怕呆不下去了。”曾志喃喃地說。

“離開？你要是離開的話，就得讓人講你一輩子，你把臉丟在這兒，就再也撿不起來了。”柯小艾厲聲說，“你要是個男人，就留下來，為自己所做的錯事負責，好好努力，在事業上多多成就，重新樹立起曾志的形象。不然，你去了哪里，這個黑鍋你也得背一輩子。”

曾志抱著頭，痛苦地伏在桌子上，一聲不響。柯小艾看了他一陣，又說，“單位會給你機會的，絕不會剝奪你奮斗的機會的，咱們病理教研室少不了你。另外，還有我會一直支持你，最重要的，還有穎之，她也一定會支持你的。所以，不要頹靡到底，一個人不會就因為這點事被打倒的。”

“謝謝你，小艾。”曾志伏在桌子上，低聲說。柯小艾聽到，那聲音里已經有了哭泣。

……

一個星期之后，病理室小張自殺的事情劃上了句號。曾志因嫖娼被處以罰款，并給了小張家屬經濟賠償。

性丑聞給學校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但在柯小艾請柯明中出面幫忙周旋之下，上面領導也看在曾志的卓越才華的面子上，只給了他降職記過處分，停了他病理科主任的職務，改由柯小艾擔當代理主任，于是，一轉眼，曾志又成了柯小艾的下屬。

二

穎之是極重感情的女人，在她心里，愛情和友情一樣的重要，不分彼此。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她與柯小艾相處得情同姐妹，卻又同時愛上鄒寧。她是個理智的人，鄒寧的與眾不同，讓她知道，如若與柯小艾爭斗，她將連同愛情帶友情一并失去。所以，她選擇了默默地退出，甘心成了那一對情侶的好朋友。

再后來，她認識了羅建宇，并與之結婚。雖然生活甜蜜，但情竇初開的情結卻很難釋懷。曾經，她把這份情一直隱在心底，也打算永遠隱在心底。可是，柯小艾突然拋棄了鄒寧，一切正常的秩序都被打亂。她看不得鄒寧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受不了鄒寧傷心。在她心底里，她寧可自己受傷害，也不要鄒寧不好過。于是，她不惜一切地去幫助鄒寧，去撫慰他那顆受傷的心。鄒寧是個單純的男孩子，他從來沒有多想過其它的東西，在他心底里，穎之就是他和柯小艾的最好朋友，在她面前，他不怕丟人。他把穎之當成最可依靠的人，他向她傾訴，他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他把她當成一切的指望，這讓她倍覺欣慰，甘之如飴。仿佛上癮一般，但凡鄒寧找她，她便會不顧一切地推辭掉所有的事情去幫他。

而這件事情引起了丈夫羅建宇的不滿，沒有男人喜歡自己的女人為另一個男人鞠躬盡瘁。兩個人慢慢出現了裂痕，乃至最終不歡而散。穎之曾經自責不已，以為是自己傷害了丈夫。可是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從同行口中聽說，原來，羅建宇在那之前，便已經有了紅顏知己。離婚以后，兩個人一起奔赴了新生活。

穎之聽說了以后，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她突然覺得釋然了。隨著負疚感的消失，她開始放縱了自己。在她心里，除了與鄒寧這份感情，再也沒有美好可言了。于是，為了銷售藥品，她不止一次地與客戶發生關系，利用自己的美色換取最大的利益。

這些東西她都沒有跟柯小艾講，那個可憐的女人已經為自己的生活心力交瘁，她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了，她也講不出口。理性地說，柯小艾跟她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她是接受不了她這樣的放浪形骸的。而在她自己心中，這樣也是一種享受生活的方式，與別人無關，只要自己開心，就都OK。

后來，當柯小艾把曾志介紹給她時，她的心亂了。曾志的氣質是那么的像鄒寧，一下子吸引了她。而當風流倜儻的曾志向她暗示心意的時候，她幾乎毫無遲疑地就接受了他，甚至極其主動地投懷送抱。每次躺在曾志的懷里，她都覺得是躺在鄒寧的懷里，閉起眼睛，她會覺得是鄒寧在熱情似火地愛撫她。慢慢地，她發現她已經離不開曾志，出去銷售再不肯上客戶的床，回來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與他共赴云雨。

穎之知道曾志不止她一個女人，最初她并沒有在意。在她心里，兩個人就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一直到‘性病’事件發生，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了他。她得知自己被傳染，非但沒有痛恨曾志，反而擔心起他的安危來。

柯小艾識破了她的真心，將曾志引到自己的家中，意欲為二人牽線搭橋，她怎能不曉得好朋友的良苦用心？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她確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決定抓住這次機會，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曾志經歷了這樣一場變故，可以說是變得一無所有，光棍一條，連賠償的款子也是柯小艾借給他的。這樣的一場打擊下來，一個人若是沒有變化那是不可能的。這時的曾志除了下班以后跟柯小艾去打針，整天都把自己埋在實驗室里，去掉上課，全部時間都用于他的科研上面。用柯小艾的話說，他只能用成績用科研成果來‘雪恥’。在這里丟掉的東西，還得在原地找回來。落荒而逃，留下一輩子臭名最不是男人的擔當。他聽了她的話，咬牙頂住壓力和來自全校師生的異樣的目光，把全部精力投放在自己一直致力研究的課題上。

而能夠讓他堅持下來的動力則是來源于柯小艾和穎之這兩個女人所給予他的溫暖。明面上，柯小艾頂住壓力，不計較外人的眼光，始終傾向著他，保護著他，大大方方地跟他在一起，并不時地給他鼓勵打氣兒，督促他上進；背地里，穎之則一直寬容地接納他，不怪他，收留他，打針的時候，會陪他聊天，鼓勵他上進；打完針，還要給他做點便飯。賠償的時候，穎之主動要借給他錢，但曾志實在愧疚難當，沒臉借她的錢，只好婉言拒絕，向柯小艾開了口。穎之也不計較，一如既往地待他。一個月以來，每天一起打針，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兩個人的感情已經在潛移默化之中發生了質的改變。

柯小艾從他們的眼神里已經觀察到了彼此的變化，心里感到萬般欣慰。曾志是個相當不錯的人，除了此前的花心，別無挑剔；穎之更是自己的好朋友，對她再熟悉不過，根本也是個性情中人，這兩個人能夠在經歷一番磨難之后建立真情，成立家庭，就一定會安定和平，幸福美滿。看著這一對的變化，她也不追問，每天為他們扎上針后就走，留給他們完全自由相處的空間。

患難見真情。曾志看到了穎之品質中閃光的一面，也體會到了她的真心和愛意。他終于知道，他這艘到處游蕩的航船，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他該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