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一段時間瘋狂地看書,信手拈來,雜而碎,全無綱領可言。有時候,我想,看書僅僅是因為寂寞,漏夜過盡,幽靈一般,看見那些同樣孤獨的靈魂嬉笑怒罵,借此安慰生著的人,其實,這是好笑的。一個死去的人只會被人誤解,唯一不同的,只是程度輕微或者嚴重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作家等同于一個強奸犯,或者手淫徒,往日里存在于暗流里的文字,只在一瞬間,大都隨著那一紙死亡證明的文書而曝露于青天之下,文字留下的,就成為一種罪證,由后世的閑人憑借這一點微末的文字,杜撰著死人生前全部的作為,這,是讀者的權利,也是一次粗暴的破解。我們,都在做著這樣的選擇,或存心,或無意。
閱讀的愉快,時常伴隨痛苦而生,這和其他娛樂產生的愉悅是有本質的區別的。做愛除外。真正的閱讀是透析,也是穿刺,對作者、或者讀者自身而言,都需要莫大的勇氣。穿越文字迷霧的過程中,看見一群怯弱但強勁起勃的心臟驟然匯聚于靜夜之中,流水絲質一般靜靜流淌。一枝竹篙,順流而下,或溯流而上,沿途的風景在波浪里散發幽幽清香,偶爾狂暴的颶風卷起驚天駭浪,打濕衣衫,在冷風里,就格外的凄涼。
那時,總會問自己,這樣一葉隨時可能被風暴掀翻的扁舟,能抵達撰文者深藏的內核么。而此時,善良的閱讀在阻礙著這個進程的延續。如果,兩顆即將碰撞的心靈,在靠近的過程里,有一顆心自我怯弱的包裹起來了,潛意識下拒絕著靠攏,我想,這樣的動作最終是徒勞的。肢解或者解構,在閱讀中是一個生冷的殘忍,但作為認真的閱讀,必須具備這樣一種殘忍,因為,就真正率性的文字而言,它本身具備疼痛的元素。這是文字的靈魂。
戰栗,在閱讀中是幸福的。跟著文字啟承轉接,舞蹈一樣,在扭曲與壓迫的疼痛里,體味文字疼痛的氣息,那么,敞開心靈去感覺,而非眼睛。往往,眼睛最具備欺瞞性的。一條河流,少卻了風浪,最終難免走向平庸,及至干涸;一次穿越旅行,也是如此。文字里的風暴,期待閱讀者內心的河流,來和它做一次真實的共鳴。蒼白的手術燈下,選擇閱讀,一切都無所藏匿,善良、美麗、污垢、隱晦,都象手術刀下鋒銳的割禮,咝咝割破體膚的陣痛里,我們永遠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一次全新的存活,還是殘忍到悲哀一樣的死亡。
隨意漂流遭遇的故事,永遠比城市酒吧里老套的艷遇更有著攝人心魄的魅力。閱讀,或者偶然,邂逅一場美麗、意外的約會,在文字奇妙的組合中,散發詭異芬芳的氣息。黑色的罌僳花寂靜綻放在黑色的夜里,等待一雙同樣黑色的眼睛去觀禮。鷹鶽的天空,橫亙著一道犀利的閃電,劈開障眼的沉霧,因為直面的勇氣而一點點散去、隱退。
拋棄姿態,很多時候,閱讀有著一切黨同伐異的屠戮性。經過眼睛的文字,被殺戮的通常是最堅強的、同時也是最怯弱的文字,仰視一座高山的快感,往往因為最終的逾越而失落苦悶。這一張一弛之間,包含著閱讀的快樂與窮盡。蒙拉麗莎的微笑,淺淺的,在黑夜不再的時候,退回到一個女人最單純干凈的紅暈里,漂染著時空下的迷霧。
閱讀,或者寫字,在沒有必然沖突的前提下,都是一個問題?;蛘哒f,寫字的人,往往是沉默中的極少數,寥落著在舞臺下面一個寂寥的角落伺弄著,而燈光下叫囂肆意的,卻是痛并快樂著的大多數,喊著別人的疼,自己卻未必真實就感覺了痛的。
依然會,一如既往的遭遇那些靈魂。溫一盞茶,或一壺酒,撐一枝明滅微幽的煙草,靜默著對峙。那時,思考的語言沒有聲音,但,足以勘破深而濃密的黑夜,在黎明到來之前,為自己,也為了那些依然在迷霧里穿行的孤單的讀者,點上兩盞燈,一盞,擱在自己的心間,一盞,植入作者的眼睛里。
追逐在城堡里的孩子,各自堅守自己的位置,不再有嚴格的讀者和作者的絕對定位,一道感受著時而錯位的落差與驚異。我想,此時此刻,兩種姿態,都有了它所能涵蓋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