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小說《八駿圖》寫于1935年,那時他33歲,小說寫的不是馬,是人,確切的說,是以主人公周達士的筆觸與視角寫了同宿舍樓的七位教授,刻畫了那時社會的群像,小說以《八駿圖》暗喻包括主人公周達士在內(nèi)的八位教授,很顯然是有諷刺意味的。
小說以國立青島大學(xué)及大學(xué)教授們的宿舍樓(坐落于八關(guān)山的東麓,距當(dāng)時青島第一公園中山公園匯泉灣和海水浴場很近)為背景,以青大八位教授為原型(有我們大家熟悉的聞一多、梁實秋、方令孺,主人公周達士的原型不無沈從文自己的影子)。
小說用白描手法以主人公周達士的筆觸與視角寫了七位教授的日常性格與行為舉止,分別用“天干”予以稱呼七位教授:
甲教授:喜讀艷文詩體,并在白布蚊帳里掛半裸體香煙廣告美女畫,床上的白布枕頭繡著藍花,枕頭旁放著一部《疑雨集》和一部《五百家香艷詩》。
乙教授:有偷窺癖,在海邊散步,眼光盯在穿浴衣的女子身上移不開,有個身材豐滿穿紅色浴衣的女子赤腳踩過濕沙留下的腳印,乙教授都不放過要去瞧瞧。
丙教授:好色,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學(xué)生,他都要想入非非,哪怕是主人公的內(nèi)侄女,也不放過。
丁教授:博愛又有點變態(tài),他的名言是:愛她,如何能長久得到她?一切給她,什么是我?若沒有我,怎么愛她?
戊教授:認(rèn)為女人是一種古怪的生物,他認(rèn)為上帝創(chuàng)造有精致柔軟身體又有知足知趣性情的女人,就是為了控制自作多情又癡又笨的男人,就是為了牽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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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周達士每天跟這七位教授相處,又每天關(guān)著房門記錄這些教授生活中的一切——人前的風(fēng)度,人后的猥劣與虛偽——他覺得這些教授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什么病?人性里的通病,即欲望與道德時時在打架,一個要放縱,一個要節(jié)欲,這兩種無法兼容的力量把他們撕成了畸形,他們在欲望與道德的雙重禁錮下,活成了笑柄,也活得異常悲哀。
主人公周達士旁觀那七位教授,自信滿滿的認(rèn)定自己是身心健康且清醒的那一個,他同情他們,可憐他們,把自己喻為“醫(yī)治人類靈魂的醫(yī)生”,不免生出“沒有我這個醫(yī)生,他們會不會瘋”的感想,不無諷刺與揶揄的意味。
通過觀察與相處,主人公周達士認(rèn)為這七位教授只有一位“正?!保蔷褪歉淌冢驗檫@種感覺,他與庚教授走得很近,從而得以發(fā)現(xiàn)庚教授身邊一位嫻靜美麗的女子,這樣一位嫻靜美麗的女子,就在身邊,時時可看到她迷人的笑靨,時時可聽到她曼妙的聲音,怎么也比遠在X城的未婚妻瑗瑗來得真實,又加上這位嫻靜美麗的女子的“引誘”,主人公最終淪陷,也與那六位“有病”的教授一樣,害了“一點兒蹊蹺的病”,這位自命為醫(yī)治人類靈魂的醫(yī)生,原本要離開“?!钡?,行李都打好包了,卻最終離不開“海”,打了一份電報給未婚妻,謊稱“我害了點小病,今天不能回來了,我想在海邊多住三天,病會好的。”
小說通過主人公周達士的人性漸變,對三十年代知識分子的面貌進行了全方位的分析,小說揭示的主題:道德觀的虛偽性并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可以說,小說中的八位教授的人格,是社會的縮影,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群像,他們是人,有欲望,有渴求,但他們是知識分子,道德的那把枷鎖誰也不敢掙脫,誰也掙脫不了,因此才形成了這么畸形扭曲的人性。
主人公周達士從“最清醒”到“病得最重”的漸變,達到了強烈的反諷效果。
最后,想對讀者說,小說有原型,有他們的影子,但并不是原型的如實記錄,千萬不要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