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第一次見到你。跟所有普通的初見一樣,我一點都沒有預感到之后的你我,會成為這樣好的朋友。因為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大大咧咧,脾氣火爆,并不容易相處的一個女孩。
但后來我才發現,你并非如同我看到的外表一般,真實的你,善良而又真誠,俠義而又灑脫,每次看到有不公平的事情,你總會挺身而出,大義凜然的拔刀相助。因此,班級里最調皮的男生都不敢惹你。那時我就感覺你身上總有一股俠氣,就像詩句里描述的一般,丹唇外朗、明眸善睞,雖然你的江湖,只是我們這個小小的班級。
后來有一天,你連著很多天沒有來學校上課,再次出現的時候,穿著校服的手臂上帶著一塊醒目的黑紗,臉色黯淡,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化不開的悲傷里。聽老師說,是你父親去世了。那應該是你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吧,你收斂起之前一臉的陽光,化作一個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小孩。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們越走越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彼時,你母親肩負著養家的重任,工作十分忙碌,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你都是一個人在家里。也因此,每次放學,你都會拉著我陪你去你家玩一會兒。那個時候的我,并未曾想到你的孤獨和失去親人深沉的難過,只當是好朋友之間形影不離的情誼。直到有一天,你不知與另一個同學為何發生爭吵,兩個人均臉紅脖子粗。突然你很大聲的向她喊道,你不就是覺得我好欺負嗎,你不就是覺得我就自己一個人嗎,你就是覺得你有爸我沒爸!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咆哮出來,空氣里都回蕩著你尖利的尾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你卻倔強的沒有讓它掉出來。
然后空氣瞬間凝結了,你沒有哭,但被你吼的姑娘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看,我是一個多么不稱職的朋友,在你每日里忍受著煎熬的時候,我竟然渾然不覺,在你風輕云淡的外表掩蓋下,對你內心深處的傷痛視而不見。時隔多年,每每想到此,我都抑制不住的后悔,后悔為何在那樣的時刻沒有給你多一些的關懷。
但你對我卻是極好的,你家里有好看的影碟,有好看的飾品,有好聽的磁帶,你都會拉著我,在你的臥室里一起欣賞,一起評論。興起時,還會和著音樂高歌一曲,然后心滿意足的贊嘆自己的歌喉。
在那個北方的小城里,冬天極冷,風凜冽的如同刀鋒劃過。但是房間里很暖,特別是當風呼嘯著刮過窗戶,發出很大的呼嘯聲之時,房間里的溫暖就會帶來極大的滿足感與安全感。如同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如同年輕的心,會只因一部好看的電影,一曲如同天籟的歌聲,一段真摯的情誼,就會滿足的無憂無慮,滿眼都是光亮。
后來你喜歡上班里轉學過來的一個男生,男生成績很好,踢足球也很好。只是個子有點矮,但你全然不在意,雖然你的身高都比他還要高一點。你不許別人說他一點點的壞話,每天都看他踢足球,只要跟他有稍微親密一點的接觸,你都會喜不自勝,在放學后拉著我跟我描繪所有的細節。對這份青蔥美好的感情,你也并不隱藏,大大方方的做著你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很奇怪的,因為這份坦蕩,所有人竟然都不覺得這種應該被定義為早戀的感情是早戀,而是有種干凈的純粹。這一點,在此去經年以后,我一直都引以為奇。
如果時間可以不流逝,永遠停留在2004-2005年之間,我們就會一直形影不離,一直參與著彼此的成長,見證著彼此的每一寸時光。如果真是如此,我敢保證,我的孤獨定不會如現在這般。可惜世上沒有滯留的時間,我們也不是可以穿梭時空的旅客,能做的,便只有在這人世間沉浮,憑借著命運的指引去往未知的未來。
然而未來就是,在2005年的末尾,你跟隨媽媽轉學,離開我們的學校,而我,卻即將離開這個北方小城。
在最后相聚的時光里,你又告知我,你父親的病是先天性的,你奶奶也是因為這種病而去世。而你,身體中或許也有這種病的影子。你看著天空,惆悵的跟我說,或許,你也會如同你父親一般,生命會停止在正當壯年的時候。我看著你,想起你之前不能劇烈運動,只要稍微運動加劇就會憋紅的臉和急促的呼吸,心頭狠狠的顫動了一下。
我想起你曾經跟我開過一個玩笑,二十年以后,我們要在學校門口相聚,看看曾經的青蔥少女經過二十年打磨之后的模樣,是否有了滄桑,是否還能找回年少時的影子,是否漫長的時光已經掩埋掉曾經心頭的回憶。
于是我告訴你,這并不是一個玩笑,在即將分別的時刻,我們就做這樣一個需要漫長等待的約定,或許你記得,或許你不記得,但只要是二十年以后,你依然好好的活著,一如我熟悉的姿態,真誠而坦蕩。這便很好。
我們交換了禮物,從此離開,再也沒有見過面。十二年前,還沒有手機和現在的微信,于是我們都遺失在了茫茫的人海里。你看,真是要感謝現代科技的進步,至少,我們想要留住的,都能有跡可循。
二十年還未到,但我總會時不時的想起這個漫長的約定。親愛的朋友,無論你我是否會去,我還是如我十二年前告知你的一樣,你依然好好的活著,以我熟悉的姿態,真誠而坦蕩,這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