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山脈東部,霧定之森,樹堡。
父親饕月第一次帶雪牙出去打獵是在她五歲的時候,那個年紀的雪牙剛剛適應以豹的形態奔跑。在臨近死寂山脈的叢林,他們第一次獵到的是一只年老的麋鹿,那是一種永遠不會發生進化的動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雪牙知道了生存在霧定之森的生物,除了可以幻化人形的獸族,還有很大一部分動物由于先祖的低賤,而與巫妖的契約失之交臂,從而注定了它們永生處于被獵殺的食物鏈底層。
沉睡在死寂山脈東部的霧定之森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霧氣在這里是靜止的,從上空看去,這里是一片白色的汪洋,只有稀疏的參天古樹露出綠色的塔尖,向外界訴說著這片神秘叢林獨有的凄涼與孤獨。這里所有的生物平常都是處于更適于叢林行進的爬行狀態,厚重的霧氣是它們每天習以為常的事情。
雪牙似乎有些不甘寂寞,從她可以任意轉換形態的那一刻起,她就對霧氣之上、叢林以外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在她七歲的這一年,她化作人形爬上了她認為最高的一棵樹,越接近樹頂的時候,她的呼吸越急促,她的臉甚至有些發燙,長老們曾津津樂道的情景已經在她心目中形成了夢境般的存在,而此時,她終于目睹了這夢境。
霞光萬丈,云彩被染成血紅色,大雁排列著不同形狀飛遠,遠處的山脈此起彼伏,而自己的腳下則是如鏡般沉淀的霧之汪洋,她驚呆了,眼前美不勝收的景色讓她忘了時間,直到夜幕降臨,她依然流連忘返。
突然,她發現少了一樣東西,就是母親鳳夜常作童謠唱的明月,那是一種懸掛在空中有陰晴圓缺之變化的神跡,她在夜空中尋覓了半天,也沒有找見符合的景物,她嚇壞了,她失落地長嘯,卻只是驚起了幾只黑鳥而已。
也正是從那一夜開始,雪牙開始覺得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她的背部總是周期性地發疼,同時她的身體發燙,令她難受不已。直到有一次,她在疼痛發作時,忍耐不住高溫和疼痛的折磨,不自覺地化作豹形,竟感覺暢快不少,此后,每當疼痛發作時,她都以此應對。
饕月和鳳夜看著女兒身體的怪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著日夜受此煎熬的雪牙,兩人也是束手無策,好在雪牙想出了應對之法,也只得不了了之。
很快,雪牙的人形已經出落地亭亭玉立,盡管她的身上包裹著簡單的獸皮和樹藤,她那歷經過叢林洗禮的骨骼和肌膚更是雕削得精致曼妙,她的臉龐更是將雌豹的狂野與性感融合得恰到好處,鎖骨和脖子相接的部分骨骼清澈、皮肉細膩,那雙象征著獵豹之女的眼睛,透露著熊熊燃燒的征服欲和少女般稍縱即逝的柔情。
饕月看著雪牙漸漸長大,他的眼神中總帶著不可言喻的哀傷與疼愛,因為他知道,雪牙終究是要遠離自己而去,遠離這片叢林而去,遠離這片生養她的家園而去。
世代以來,這個世界上出現的各個種族經歷衰亡和興盛的不計其數,而獸族與人類在很長的一段歷史中始終處于稍顯劣勢的兩方,雖一直貫徹委曲求全的戰略明哲保身,但任人宰割的威脅一直都成為兩族惶恐不安的事情,兩族聯合的呼聲一時甚囂塵上,自翼族垮臺,血族興起后,走向聯盟的趨勢更加勢在必行,而聯盟的第一步,就是聯姻。
饕月作為獸族首屈一指、德高望重的部落之主,聯姻之事當仁不讓,雪牙又天生麗質,甚至有其他部落傳言,雪牙是獸族的福音,與人類的結合必將福祉降臨霧定之森,驅散迷霧,為獸族重建秀麗家園。
在信鴉穿過霧定之森的層層迷霧,寄來人皇玉蒹的錦書時,雪牙的命運就已注定。這對于鳳夜來講,一直是件牽腸掛肚的事情,每當她為雪牙梳起日益見長的秀發,她的心里都沉浮起一縷莫名的憂傷,她開始幻想著雪牙穿著鮮紅的人族嫁衣,唇紅齒白,她想象著雪牙一個人走在陌生的人群中舉目無親、心灰意冷的樣子。
她那作為母性的心思又在鬼鬼作祟了,為什么她唯一的雪牙要遠赴陌生的荒漠,為什么她親密的骨肉要遭受異地相隔的痛苦,她這樣思忖著,喉嚨處漸漸涌上的原始獸性再一次讓她心迷意亂。
饕月走進來摟她入懷,她聽見他悵然若失地說,去吧,雪牙需要學的還有很多。
雪牙剛攀爬完巨樹回來,意猶未盡的情緒還起伏在她紅潤的臉上。走進門,她看見母親鳳夜坐在床邊,興奮地跑過去,偎依在她的懷里。
母親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然而,她只是遞給雪牙一本書,她聽見她說,“這是你遠嫁人族的必修課。”母親走后,雪牙興奮地打開那本書看起來,在她眼里,遠嫁絕淚沙漠,和去往叢林以外的世界一樣令她心馳神往。
雪牙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一本書,那上面沒有太多復雜難懂的字體,大多以圖畫展示,她的臉蛋脹得通紅,她為書里的描述和勾勒著迷,她第一次了解到人族的繁衍方式,那是一種令她心潮蕩漾、躍躍欲試的方式,靈活多變、隨心所欲的動作更是讓她情不自禁,她情難自制地撫摸起自己的胸脯,那里隆起的高度讓她心安,這時,她清晰地感受到體溫的飆漲,她再一次感到了背部劇烈的疼痛,痛得讓她難以施展形態的變化,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突刺出來。
一聲尖銳的長嘯打破了霧定之森的寂靜,拉破肉皮的聲音,雪牙感到渾身的熱量飛快地流失,她汗液流淌的軀體發著金色的光芒,她的肌肉瞬間變得緊密而富有力量,她張開雙臂,突然觸摸到了陌生的東西,她回頭看見,兩張金色的巨翼羽毛充溢,張力十足,正是從她之前疼痛不已的兩處疙瘩處破口而出,她驚呆了,她嚇壞了,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只丑陋的怪物,她害怕族人們厭惡鄙夷的眼神,盡管她即將代表獸族遠嫁人族,她甚至開始害怕人族的王子把她看成怪物,她害怕那絢麗多彩的叢林外界將成為她永遠的夢境。
她任由自己昏厥過去。
樹堡的清晨永遠只是輕微的光束和凄慘的鳥叫聲,雪牙睜開眼的時候,下意識地摸了摸后背,那里平滑的肌膚讓她長呼一口氣。鳳夜坐在她的旁邊,一臉關切地看著她,她緩慢地坐起身,背部的劇痛再一次傳來,那種并不陌生的突刺感再次襲來,她艱難地壓制住,胸腔卻忽然難受不已,她只打算輕輕咳一聲,下一秒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感到體溫的再次升高,她虛弱極了。
饕月對雪牙出現的病癥開始感到不安起來,作為獸族的一員,按理來講體魄應當屬于抵抗性極強的那一種,可自從雪牙那一夜昏厥大病以來,他感覺到雪牙身體的虛弱變化,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雪牙奔跑狩獵的身影,這甚至開始讓他覺得有些蒙羞,堂堂獵豹之女竟一夜之間變得體弱多病、足不出戶,一想到人獸兩族的聯姻之約,他的尊嚴讓他變得歇斯底里,他甚至開始刻意地嘲諷與呵責雪牙,可每當他看到雪牙強忍著劇痛對著自己喜笑顏開的時候,他作為父親的溫柔又讓他于心不忍。
雪牙開始厭惡自己的身體,每當她試圖打開門扉,四肢和臂膀間的虛弱無力都讓她寸步難行,冰冷的霧氣讓她的呼吸不順暢,渾身冒冷汗,更嚴重的是,背上之前只是疙瘩狀的肉塊現在已經成了松果般的大小,那種突刺感一次比一次劇烈地席卷來,每一次她都強忍著不讓它爆發出來,她害怕畸形怪狀的自己會被所有人嘲笑拋棄。
然而她還是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疏遠和嫌棄,但是她寧愿如此,也不想讓驕傲的父親看見自己像個怪物的樣子,饕月當然不知道那一夜發生的真相,就連雪牙本人也覺得那是南柯一夢。
而雪牙需要做的就是,拼盡全力在視覺上偽裝出那的確是一場夢。
流言四起,在這個冰冷空寂的森林中絲毫沒有影響到輿論的影響,曾經滿心歡喜的饕月和鳳夜因為雪牙的病情,遭受到了來自部眾和其它部落的質疑和議論,其中有不少人發聲雪牙是被詛咒的逆獸之女,應該被烈火焚燒,更有人造謠說雪牙將會帶給人族、獸族毀滅性的災難,應當被放逐死寂山脈,祭奠給隱沒于冰雪中的上古女妖孤狐……
流言蜚語快要把這個曾經和睦相親的家庭給打垮,饕月和鳳夜竭盡全力地遮掩外來的猜疑,可看到雪牙一成不變的病狀,血濃于水的親情也開始出現不和諧的插曲。
雪牙每天就只剩一個愿望,她渴望遠嫁的時間快點到來,那樣她就可以離開霧定之森,遠離流言四起,需要偽裝的家園,她每天都深切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只要走出霧定之森,那么一切都將是任由馳騁的自由天地。
夢中的那一天,卻提前來臨。
成年鑒試,據傳血帝吾血已經選定試煉之地,特派使者甄選各族一子,前往參加。
毫無疑問,饕月為雪牙安排好了一切,況且人皇玉蒹來信說,與雪牙已有媒妁之言的人族皇子也在入選之列,一切看起來都顯得順理成章,一切都是如此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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