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花立》第一章 一朝入世生死坎(中)

(3)決裂

這時,幾聲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回想。

“公子,赤家老爺正在毆打赤夫人!”信家家仆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牧之急了,“那你怎么不勸勸就直接回來了?”

而我顧不上一切,趕緊往家里跑,牧之和他家仆也跟了上來。

等我回到家里,我看到父親一手掐著母親脖子,把母親半懸在墻角,一手還在扇著母親耳光。此刻母親努力踮起腳尖,掙扎著用雙手去掰父親的手,臉已經(jīng)通紅,分不清是喘不上氣漲紅了還是被扇紅了,十分痛苦難受的模樣。我人已經(jīng)跑廢了一大半,耗盡剩下的力氣我沖上去企圖掰開父親的手,結(jié)果被父親一腳踹到一邊。

“你是不是我的女兒,總是幫著你母親?!還有你這賤婦,再跟我作對,我就弄死你!”

牧之和他的家仆趕忙上去把母親救了下來,而赤彼枝那句話,你是不是我的女兒,要弄死我母親,給了我徹徹底底的最后沉重一擊,我瞬間被撕裂,一邊是我的父親,一邊是我的母親,為什么我的親生父親要取我母親性命。所有累積的壓抑、恐懼、痛苦、孤獨噴涌而出,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腦子空白。我從來不知道,人可以哭到這種程度,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是撕心,什么是裂肺。

(4)逃離

不知過了多久我恢復(fù)了些意識,我盡量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赤彼枝已經(jīng)離開。而牧之、母親和家仆一個個眼眶濕潤,像是因我痛哭而有所動容。母親拉著我回到內(nèi)屋,“立兒,我們趕緊收拾東西走。”我會意點點頭,顧不上擦淚趕緊收拾東西。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母親說起不知道,還帶著一絲怨恨。

我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因為母親從來不知赤彼枝的去向,這是母親心里一直有的怨恨。

“夫人是要去汐嵐嗎?”牧之問。

“娘,我們?nèi)ツ模俊?/p>

“是去汐嵐。”

“牧之,麻煩你幫我招呼輛馬車。”我對牧之說。

“不用麻煩信公子了,待會我們走小路出城,然后到了城門口,會有個車夫接應(yīng)我們。”

母親早安排好了?我看了一眼牧之,示意感謝。

“已近亥時,夫人與花立連夜奔波,恐不安全,但確實不宜再留,我想護(hù)送夫人與花立去汐嵐。”

“公子,你這?”家仆看了看牧之,想是了解牧之,話到嘴邊又轉(zhuǎn)了,“那我回去告知老爺一聲。”

“多謝信公子,多謝這位兄弟,我與車夫熟悉的,不必?fù)?dān)心。”

母親三兩下收拾好了行李,“告辭了,二位,今日大恩他日報答。”

“夫人不必客氣,我們本當(dāng)出力,何況花立乃我自幼的同窗摯友。”

母親點點頭,十分感激,拉著我著急走。我望了望牧之,牧之欲言又止,有許多話來不及多說的模樣,而我同樣如此,但好在我們心里都明白。情況緊急,我便跟著母親快速離開了。

而牧之與他家仆竟又跟了上來,“我們送你們母女倆上車,行李多,不好拿。”

其實也沒多少行李,但是牧之一向正義凜然,古道熱腸,對我也極好。

一路上抄小道氣喘吁吁,我只顧著跟上母親,啥話也沒說。

在城門北邊的一戶農(nóng)家,我們見到了母親所說的車夫。那車夫見我們奔來,立馬過來接行李,“知道你要走,沒想到這么快。”

“謝謝你啊,老葛,虧你愿意幫忙。”

這位葛大伯看了我們一眼,喃喃說道,“早點走好啊!”

把行李放上馬車,我們與牧之二人匆匆告別。

“娘,你早準(zhǔn)備好了?”

“也不是,今日才準(zhǔn)備的,反正逃跑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了,我就讓你葛伯伯在這里備著馬車,隨時等我。今日你被那畜生賣到李家的事,我知道后,就知道這個家沒法呆了,我便下決心要走了。”

母親脾氣不大好,在這個家憤恨隱忍著十幾年了,想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應(yīng)該由來已久。而她始終未離開,許是因為我吧,待在赤家至少還有口飯吃。而如今我要被赤彼枝賣掉,是動了母親的底線。

今日一大早我坐馬車,隨了赤彼枝進(jìn)入那個恐怖的地方,晚上我又在坐馬車,離開一個更恐怖的地方。我真的是他女兒嗎,可是幾分相似的容貌似乎昭告著鐵證如山。一個父親為什么可以對自己女兒從不關(guān)心,可以說賣掉就賣掉,甚至可以在別人面前撕扯掉自己女兒的衣服。

從小到大,我雖從未跟在他身邊,但從債主上門、婦人入家也能知曉一些他在外面的事情。而出了家門,一些無聊的鄉(xiāng)鄰也會說道他的閑話,真真假假,我與母親的境遇多少也能佐證些許傳言。但母親因我年紀(jì)小怕影響我念學(xué),很少跟我提起赤彼枝在外的事情。我也不多問,也不太懂,只是發(fā)生過的事情,總因我記性好,一直歷歷在目。

赤彼枝顯然并不愛我母親,可他并不愿意與母親和離,如此便更加可惡,他似乎只想操縱我母親。

“疼嗎?”母親看著我額頭上的傷,“是被李家打的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是赤彼枝打的。”

“我早該帶你走了,是娘沒保護(hù)好你。”母親心疼又自責(zé),“李家有沒有對你做什么,你身上還有沒有傷?”

我握住母親的手,“沒有,我跑得快,又有大嬸和大哥救我,沒什么事。”

“真的?”母親不太相信,又仔細(xì)檢查了我周身,怕我隱瞞受傷情況。看著我這身衣裳,母親又說,“信公子對你真好。”

我笑了笑,“嗯,他挺好的。”

“那你和他?”

我知道母親意思,“娘,我們先安頓好自己再說。”

母親點點頭,“好丈夫不多,有的話,你可要珍惜。”

可眼前這番境地,還能想什么兒女情長呢,何況牧之是信家大公子,信伯伯一直對他寄予厚望,將來牧之的路還很長,現(xiàn)在怎能多我一個累贅。

“娘,萬一他要是追到汐嵐來,我們怎么辦?”我們母女倆合起來也打不過他,而他對母親一向不依不饒,我又跑了,他沒法跟李家交待,我覺得他多半是要追上來的。

(5)姨母

“所以我們不去汐嵐,去秀巒。”

“秀巒?”

“對,秀巒我小時候去過,還有些印象,你姨母便嫁在秀巒。”

“姨母?”我從未聽母親提起過有娘家人,這么多年來,母親一直說的是娘家無人,無依無靠,故而倍受夫家欺負(fù)。“娘為何從未提起姨母,如今卻還能投奔姨母呢?”

“不提起是因為,我與你姨母同父異母,自幼關(guān)系不良,早些年與你姨母就斷了聯(lián)系。前幾年,你姨母來信說他丈夫死了,內(nèi)心孤苦,我是她除了兒子以外唯一的親人了。于是,我們又有了書信往來。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要投奔她。所幸,我沒提起你姨母,赤彼枝也不知道我還有個姊妹在秀巒。”

如此我安心了許多。

秀巒靠近省城吉邶,離南郡有些遠(yuǎn),趕了兩個多時辰的馬車了,還未到。葛伯伯停在路邊,給馬喂了些水。

葛伯父看著我說,“你母親可為了你吃了不少苦,沒有你,你母親早就跑了,你將來可要好好孝敬你母親。”

我點點頭,這位葛伯伯想來是母親的老熟人了,雖不高大但很健壯,衣著樸素簡陋,能看出是常賣體力的人。

月光明朗,希望往后的日子也能明朗起來。歇了片刻,我們繼續(xù)起程。

直到天邊出現(xiàn)絢麗的朝霞,我方知已趕了一夜路程。我與母親都一夜未合眼,發(fā)生的事還沒來得及平復(fù),接下來的安頓也是我們的憂慮。

途經(jīng)茶肆,葛伯伯說,“一夜勞累,先吃點東西吧。”說完,葛伯伯就招呼小二準(zhǔn)備吃食。

“馬上就要到了,采童,你以后怎么打算?”葛伯伯問母親。

母親嘆了口氣,“不知道呢,我也沒什么本事,看能不能弄畝田地種點東西養(yǎng)活了。偷偷攢的一點錢,也就夠租個破屋子住吧。”

葛伯伯點點頭,知道沒別的法子。

我喝了點粥就放下了碗筷,葛伯伯說,“多吃點啊!”,但我實在沒什么胃口。

母親也勸,“多吃點,壞了身體不好。”

我便又扒拉了兩口,聽到旁邊有孩童嬉笑聲,我回頭一看,一個年幼的小姑娘正在他父親懷里撒嬌,她母親一臉幸福地看著她們父女倆。我一下就鼻子酸了,我從來不知有個真正的父親是什么感覺。

匆匆用完早膳,我們離開了茶肆。馬上要到姨母家了,姨母會是怎么樣的一個人,表弟又是如何,她們境況怎樣?而我接下來的路,又該如何繼續(xù)?滿腦子各種問題,讓我倍感疲乏。

巳時過后,我們終于到了姨母家。母親給了一袋子銅錢給葛伯伯,“老葛,這一路謝謝你了,切莫提起我們母女在秀巒。”

葛伯伯接過銅錢,“別這么客氣,你們母女倆著實不易,你放心,我絕不會說。萬一讓人知道了是我送你們離開,我也只說是去了汐嵐。”

母親再次感謝。葛伯父調(diào)轉(zhuǎn)馬車離開。

而路邊這戶農(nóng)家,便是姨母家了吧。母親在門外呼喊,“采闌!采闌!”

但屋內(nèi)并無人響應(yīng)。

“娘,是這里嗎?”

“是的吧?”母親打量著周圍,“三個人才能圍住的皂莢樹,是這里呀!”

這時,一位老婦人路過,“你們找誰啊?”

“伊采闌,大娘可知道?”

“哦,采闌呀,你是她什么人呀?”

“大娘,我是她姊姊。”

“姊姊,是聽她說過,她呀,一早去田里了,估計馬上就要回來了。要不你去我家坐坐?”老婦指著她身后的房屋說道。

“既然快要回來了,我就在這里等等,謝謝您啦,大娘。”

“好。”老婦點點頭一顫一巍地緩緩離開了。

果然沒多久,一位三十有余的婦人背著簍子出現(xiàn)了,她和母親模樣頗為相似,也許都是長得像姥爺吧。

“姊姊?”婦人既驚訝又猶疑。

“我是采童,你是采闌?”母親也連忙確認(rèn)。

“姊姊,你怎么來了,赤家容不下你了?”姨母很是激動,上來就抱住母親,“姊姊,我們好久沒見過了。”

母親也淚眼朦朧,“是啊,太久了,二十年了。”

“進(jìn)屋坐,進(jìn)屋坐,從南郡過來,花了很長時間吧!”這時姨母才看到母親身后的我。

不待姨母發(fā)問,我上前拜禮,“姨母好。”

聽我喊姨母,姨母很高興,“這么大的女兒了,不容易不容易。好孩子,進(jìn)來。”

姨母家的房屋是尋常農(nóng)家的模樣,中間一個堂屋,兩側(cè)是臥房,后側(cè)是灶房,右側(cè)臥房通著閣樓。堂屋里堆滿了各種農(nóng)產(chǎn)品和農(nóng)具,還放著一張吃飯的桌子。想來姨母一直靠著耕田在養(yǎng)活母子倆。

姨母招呼我們坐下,拿了些面餅和水給我們吃。

“早上在茶肆吃過了。”母親拉住姨母,“別麻煩了。”

隨后母親跟姨母把情況說明了一番,姨母臉色有些沉了下來,“那你們這是逃難來了?可住哪里,以后咋辦呀?”

母親說,“看妹妹能不能幫忙在這附近找塊有院子的房屋給我們租住。”

姨母稍緩神色,“先住我家閣樓上吧,還有兩張床可以睡,然后我看周家的舊屋能不能租給你吧?”

母親點點頭,“麻煩妹妹了。”

姨母笑著,“沒事,難得姊姊愿意過來投奔妹妹,一夜沒睡吧,要不先去樓上睡睡,我去準(zhǔn)備午膳。就沒什么菜,你們將就下了。”

我們隨著姨母上了閣樓,閣樓比較低矮,放著些雜物,還有兩張窄床。母親躺下就很快睡著了。我也姑且放松下來,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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