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也有這種經驗,在某一段時間里,總是重復聽著同一首歌。忘記聽了幾遍,聽到覺得自己像消失了,鉆進那歌里去了。那一陣子,我的主題曲是宋冬野的《鴿子》:“迷路的鴿子啊/我在雙手合十的晚上/ 渴望一雙翅膀/ 飛去南方南方……”就這么聽久了,自己也想唱,于是問了他的聯絡方式便冒昧地寫信過去,希望得到他的授權。尊重創作者是必須的。沒想到很快得到他的飛鴿傳書。就這樣一來一回,縱使未曾謀面,也算有些小交情。
1局里的局外人
同年秋天,宋來臺北做演唱會。我讓經紀人去買票,沒想到,他們邀我做嘉賓。當時我的肚子已經七個多月,而且在那之前,懷孕的我從未現身于媒體之前,但還是一口答應了,因為我喜歡他的歌,那陣子,他的歌就是我。
演唱會當天下午的彩排,是我們第一次碰面。他看起來害羞又緊張,而許久沒有演出的我,在握住麥克風的當下,竟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我想起前往彩排地點的路上,因適逢選舉前的周末,鬧區里正在游行,這是我熟悉的臺北,塞在車陣里,然而車窗也隔絕不了那些高分貝的諾言與謊言,即便在臺灣游行活動再平常不過,尤其這些年,但還是感覺很疏離,或許我對這事,注定無法習慣。
有時人生就是熟悉與陌生的交錯。我跟宋說,辦演唱會的這個地方,叫作“臺北國際會議中心”,因為陳升的演唱會,我在這里跨了十個年,從當助理到處找人上臺,到自己在臺上唱,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了。但沒想到晃眼經年,想上個廁所竟然找不到位置,記憶中了如指掌的地方,變陌生了。當天晚上也是第51 屆金馬獎典禮,前一年因為當評審,還坐在頒獎典禮上,煞有介事地演了一晚上的優雅;今年,懷孕,當了演唱會的嘉賓,雖然有理由可以不去參加,卻突然覺得自己是局內的局外人,又是一種熟悉的陌生。
2陌生人的純粹
我們需要熟悉所帶來的安全感,也需要陌生所給予的刺激感。熟悉與陌生,在一個人獨處時常交替出現。我問宋,一個人聽音樂的時候,會戴上耳機嗎?他說,戴耳機聽音樂是他的一種習慣,偏偏一個人的時候戴上耳機更沒安全感,因為現在耳機的隔音效果都太好,反而會全神貫注地去聽外面的聲音,生怕耽誤了什么事。
“所以在戴耳機前還得有個儀式:找個絕對安靜的地方,把門都給鎖了,確定屋內什么人都沒有。”他說。
“你平常一個人的機會很多嗎?”我接著問。
“多,基本上都是一個人,不想出門,懶。”
宋說,他最長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是兩個月,“就在家啊,醉生夢死,”吃飯就叫小賣部老板送幾個饅頭上來,死都不肯下樓。奶奶去世、女朋友跑了,那段特別低潮的時間,就成天寫歌,他說《安河橋北》這張專輯里,有五六首歌,都是那時候寫的。
“低潮期,”我想每個創作人都有過這段過程,“通常都是這樣。”而在低潮期和自己的對話,縱然孤獨,卻絕對是彌足珍貴的。
情感是創作的養分。自己的愛情,別人的愛情;自己的親情,別人的親情。創作的時候,會把自己放到別人的位置上,寫歌是這樣,唱歌是這樣,演戲更是這樣。
“對,很多創作是聊出來的。”他說,有次他跟個小姑娘聊了一整晚,她很小就離開家,愛情、親情都很坎坷,全中國走南闖北,卻沒有人可以聽她講這些心底事,當天晚上就一股腦地講出來,“我特別喜歡聽這樣的故事,有些會寫成歌,每回有人在放這歌的時候,我總會想,這就好像有好多好多人在看顧著這個小姑娘。”
我想到我第一本書里面有一篇《我的三十元的秘密》,有回搭計程車從A地到B地,車費大約是七十塊錢,在路程中,司機問了好些問題,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從沒如此誠實地回答過一個人,毫不避諱隱私的問題。到了目的地,拿一百塊給司機,跟他說不用找了。下了車,好像用這三十塊錢守住了我的秘密,這車、這司機,就仿佛帶著秘密離開了。
有時候,陌生人的關心與傾聽是一種純粹,也沒有負擔。
3思想上的自由
大部分人的獨處,意味著一種自由。不需從眾,可以自我。
宋有很多事習慣在自己的家里做,用自己的方式在家里錄音,趴在床上,胸前墊兩顆枕頭,拿鉛筆寫歌。
而我,在家里,動不動就想擦個地板,這里摸摸,那里弄弄,整理房間,把家都整理一遍,人也累了,只有個方法,結果把自己關在一個地方,像是飯店。我每次寫書的過程都很拖,出版社一直催稿,總要等到某天想寫了,發狠把自己關在一個地方,一口氣花兩個禮拜把過去一整年想的事都寫出來。
但獨處不只是個空間的命題,某個程度來說,縱使一個人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也是一種獨處,這是精神上的。宋很在意一種精神上的自由,他說“真正的自由是思想上的自由”,舉了個例子,在電車上看到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流浪漢,很臟又很丑,這是表象,但你可以透過想象去理解這個人,他過得很苦,生活得很不堪,也可能親人剛過世……“我可以在面對一個人的時候,腦子里瘋狂地編寫這個人的故事。”這與事實未必有關,卻讓想象的擺置得以伸展。
這很像我們演員演戲前的準備工作,先研究角色穿什么衣服、想什么、做什么。演戲說穿了就是玩扮家家酒,小時候拿起娃娃說自己是國王的時候,只要一變低聲講話,就真的覺得自己變成國王了。那個當下,我們好相信啊。
“如果可以在腦子里建構一些真實,應該就算是思想上的自由吧。”
4離開是為了回來
“你的旅行都有伴嗎?”
“大部分都沒有,在網絡上查特價機票,看到日期近、便宜的,就走了。”
“通常離開家多久會想要回家?”
“兩個禮拜。”
好像多數人離開家到了一段時間就會想家,長時間奔波在外的我更認同“離開是為了回來”。流浪的結果終歸一種極度想家的感覺,化解了離開前對身處世界不完美的怨懟,還是接受了、掛記了,是如此習慣的,原來的地方。我平常從來不會覺得臺北有多美,但要是離開家的時間久了,就會覺得,其實我們臺北市某些轉角處的大樹也挺美的。
“就像你一回北京,立馬就想去吃個烤鴨或涮羊肉,我也一樣,快來碗蚵仔面線!”
這也好像獨處跟相處,如果總是一個人,就不會特別需要獨處。大家都想要獨處,又當不了離群索居的隱士,那是因為獨處與相處原本就互為因果,共伴相生。
5叛逆的平衡力量
親情與愛情,向來是自處與相處上的重要課題。
宋有著很長時間的叛逆期,照他的說法,就是個“頑劣分子”,做過很多壞事,抽煙、喝酒、打老師、打群架,不愛學習,看到老師就煩,特別憤世嫉俗,覺得自己看清了老師之間的明爭暗斗、收受賄賂,用叛逆來當作自己伸張正義的一種方式。
在這段過程中,那位住在安河橋北的奶奶,成為他人生中關鍵的平衡力量。
“我的父母就是嚴密封鎖打壓,不讓彈琴得好好學習,所以我常離家出走,跑到安河橋奶奶家那邊,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少爺。”奶奶的溺愛,在反叛心理嚴重的時候,給了他很大的安慰,讓他不至于一直都扮演著“頑劣分子”的角色。“以前覺得青春期太漫長,現在又舍不得。當自己一個人彈琴寫歌,所有人都不支持的時候,可能就是這點叛逆成了力量。”
人獨處久了,在相處這件事上,會需要點磨合。
我跟宋現在都算是“有伴兒”的人,他有個交往快兩年的女朋友,跟老朋友也是民謠歌手的堯十三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說,兩個人平常各干各的,雖然彼此才隔一道門,但常常一整天都見不到面,碰巧兩個人都覺得沒勁的時候,就出來瞎聊一陣。這是一種很好的同居狀態,越是親密的關系,越需要生活上的緩沖空間。
而我家現在是這樣的:一進門,我先生往右走,我往左,我們共同的空間是中間交會的廚房與餐廳,他在他的空間做事、說話,我是完全聽不到的,反之亦然。你會說,這樣跟一個人在家的狀況一樣嗎?知道他在同一個家的另一個角落,其實心理上的感受還是不太一樣。
宋說,他現在這么年輕,天天就想跟女朋友膩在一起,愛瘋了,做不到像我這樣。其實我先生一開始也是這樣的,他希望有個大書桌,他的電腦在這頭,我的在那頭,書房一起用就好。
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樣很像網咖……我刻意將兩個人的書房安置在家里最遠的對角線,一個人自己住二十幾年,有很多事我都是自己慢慢完成,對我而言,擁有各自獨處的空間,可以讓相處走得更長久。事實證明,我們都對這樣的安排感到非常舒服。
本文選自劉若英新書《我敢在你懷里孤獨》,轉載請注明出處。
關注聚會美juhuimei2016,get女性趣味生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