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迎客毒宴

“流沙一族,族如其名,流走如沙。不像其他忘界部族,流沙族居無定所,他們雖喜好干燥沙化的環境,但閑漫時族人各自游浪四方,就是一盤散沙。法術上他們雖不算強族,但卻是出了名的難以捉摸。他們的祭司總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的法術……”
“等一等!你是說,雨童又被什么流沙族的人劫走了?”
不等仙止講完,陳予玲就打斷了他的話,任他講下去,他會滔滔不絕沒了重點。從蔣華那個屋子里出來,到現在,仙止已經沒有停歇的講了快三個小時了,茶水換了無數回。他東拉西扯,眉飛色舞,但語速毫無變化,催得肖云躺在旁邊呼呼大睡起來。陳予玲這一聲喊,嚇得肖云一個挺身坐了起來。他眨巴了幾下圓溜溜的眼睛,把客廳來回掃視了一番,然后才慢慢打了個哈欠。
仙止豎起食指,在空中擺了擺:“不是劫走。天根湖的人說,是救走。”
“喔對。”肖云懶散的換到另一邊躺下,用手肘撐地面,托起自己的腦袋,剛好就在陳予玲大腿旁邊。陳予玲埋頭看著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覺得有點別扭,但他毫不在意的朝陳予玲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好像要用那“啪”的一聲再給自己提提神,然后他又打出一個哈欠說:“天根湖的人把桑合失蹤和雨童被救這兩件事聯想到一塊兒了。天根湖的幾個姨母不是什么善茬,已經往狐林來的路上。她們還傳信過來,要求琉璃族扣下余連沙。她們認為,余連沙一定也是流沙族的人,桑合失蹤的事情跟他脫不了干系。”
“連沙現在哪里?你們把他關起來了嗎?”陳予玲猛地站起身來,她忽然覺得事情不妙,余連沙莫名其妙成了眾矢之的了。
肖云一把抓住陳予玲的褲腿,硬生生把她拉回到墊子上坐下:“你別著急,華姆辦事穩妥。她沒有把事情告訴余連沙,更沒有為難他,只是派人暗中監視著。”
“我從小就認識連沙,他怎么會跟什么流沙族扯上關系?”
“余連沙也從小認識你,他絕對想不到你會是忘界名媛普多公主吧?”肖云挑起他一根眉尾,鬼笑著說:“或者,他早就知道也說不定,你打算怎么做?”
還由不得陳予玲去思考怎么做,外面就喧鬧起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伴著敲鑼吹號的音樂聲。那鑼號聲聽起來很特別的,聲音雖然驚詫洪亮,但是音調厚重老沉,像是從十米深的泥土里敲打出來的老曲子,不由讓人凝重嚴肅起來。
仙止掀起簾子出去觀望,他掀起簾子那一刻,所有嘈雜的聲音沖了進來,好像鑼號把整個狐林都叫醒了,琉璃人像受了驚的山雀,在林子里嘰嘰喳喳吵嚷個不停。簾子放下,屋里又安靜了一些,陳予玲豎起耳朵,聽見仙止在屋外跟別人嘰里咕嚕的交談,然后他加快腳步,急急忙忙又走進來。
“是天根湖那五個姨母到了。”
陳予玲腦袋懵了,她感覺破事兒一個接一個不帶停歇的朝自己匯聚而來,看起來事不關己,但是連沙被牽連其中,她也逃不掉。這時候外面的鑼號聲就顯得更加擾人了,一聲聲吹打得陳予玲的小心臟直顫抖。她看看周圍的人。喬葉翕從來都不露聲色,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盯在無法聚焦的白墻背后,猜不透在想什么。肖云繼續躺在她的大腿旁邊,用手開心的捏玩兒著黏黏的薩其馬,看起來什么都沒有想。仙止則把頭埋到肩膀下面,開始慌亂整理自己的衣裳。
“今晚琉璃設宴,沒想到沾了你陳小姐的光,我也能參加一下。”仙止一邊整理衣裳,梳理頭發,一邊酸溜溜的叨叨:“剛才族主派人來傳話,要我領著你們幾位貴客都去赴宴。平時這種活動可都是沒我的份兒呀。”
“你這兒這么偏僻,而且我才剛到沒多久,除了你,連琉璃的半個人影都沒見過,他們怎么就邀到這里來了?”
“其實我是大人物來著,哈哈。你也不用奇怪,我這里常年被人監視著,一舉一動,人畜進出,他們清楚得很。”仙止一個人尷尬的笑起來。
“咿呀,”肖云伸了個懶腰翻身坐正,對陳予玲拋了個慵懶的眼神:“你就先別打聽仙止的事情了。今天晚上的宴,你才該考量考量,你的身份天根湖和琉璃族都清楚得很,請你去,不一定是好事兒。再加上你的沙沙,怎么個亂法,你不想想?嗯,不過嘛,百噸兒一定會準備誘人的美食,你可以考慮先吃好了再戰斗。”
百噸兒大廚做的菜不僅琉璃族人喜歡,也在整個忘界族群中贊譽滿滿,都傳說油滿不膩,色濃不烈。平常忘界人來了琉璃族,慕名吃上一口百噸兒做的飯菜,會十分滿足。但要接待天根湖五姨母這樣的大人物,好吃好喝少不了,琉璃還得用最高的禮儀來迎接她們。
天根湖日漸強大,是忘界新望族勢力中最核心也是最討人厭的部族,五個姨母刁鉆跋扈,眾所周知。琉璃族人把他們的寶貝族長弄丟了,惶恐不安,其他忘界部族一定在山的那一邊飲酒歡笑,等著看場好戲。
族長仙寶領著華姆親自在狐林入口盛裝等候。他們早早就換上了土黃色的衣裳。琉璃族人的硬布料衣衫貼身,袖子緊收,男人的褲子松垮有些許刺繡點綴。女子的褲子上部緊繃,褲腳卻如裙擺寬大,所有貴重的珠寶集中在她們綠色頭巾包裹著的烏發上,所有精工刺繡又布滿在從后臀至褲腳的邊緣上。他們行走時步碎腳快,昂首挺胸,互相間嘰嘰喳喳聊個不停。像一群儀態優雅但嘴喙不閑的雁鵝。
按照琉璃的古制禮儀,應該由馴化的雄性五彩鳥在貴客頭頂盤旋三圈,頷首鳴叫,低翔貼地,用羽尾點水并輕拂路塵,再懸空引路。可惜所有神獸都在忘界坍塌時滅絕,琉璃族馴化的五彩鳥也不例外,所以如今只有用五彩鳥羽刺繡的鳥圖來代替神鳥,作為貴客進入琉璃的引幡。這幅神鳥圖是華姆帶著幾十個琉璃婦女,親手編制三年而成的杰作,它不僅耗費了所剩無幾的五彩鳥羽,還堪稱編織刺繡大師的精工細作,平時從不示人,在這個場合中拿出來做引幡,已經算是現在的琉璃族能做到的最高禮節了。
仙止依然固執的穿著自己那身仙氣飄飄的純凈白衣,與其他琉璃族人很不搭調。他領著陳予玲一行,到了族長仙寶的家院。這時大多數人都忙著去迎接那幾個姨母了。仙貝留在正廳里指點招呼,督促著族人準備宴席,只是偶爾會拿小指頭往鼻孔里塞點香氛,看起來打破了她的文雅。在低矮的桌椅上,粗壯高腳的碗盤,紅黑大漆的酒杯,還有客用的鼻香粉陶瓷小壺,被族人們依次羅列的很整齊。
看見陳予玲進了正廳,仙貝微笑著迎上去,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姐姐,一臉笑容發自內心:“陳姐姐,見你完好無損我就放心了。”
陳予玲感激的點了點頭。
仙貝把陳予玲他們安排在了右方最上的位置,甚至比那幾個姨母的座次還要靠上。肖云有點驚訝,一把拉住仙貝:“我們怎么能坐這里?”
“華姆吩咐的,按普多公主的位次,她就是冰崖族的族長,也是大法師的發妻,理應坐那位次。”
“你們要這么安排,那就是徹底承認和公開她的身份了。”
“你覺得她的身份還藏得住嗎?天根湖的人是知道的。最近哥哥也無端接到很多族長的信函,說收到了大法師的傳號,都在詢問真假。”
肖云微有擔心,不自覺地搓起自己的鼻翼。
這時,鑼鼓聲逼近。華姆手繡的鳥圖已被高高舉進正廳,懸掛在了正座之側。隨后入宴者一一進到廳中。天根湖的人都是便衣常服,風塵仆仆,看得出一個個強顏歡笑,心中焦慮著別的事情。他們由五個女人領頭,那五個女人就是天根湖的掌政姨母們。可是身為大族的掌政,她們并不像陳予玲想象中的如何風韻清雅或氣質沉穩。她們都上了歲數,連夜焦慮,面容憔悴不堪。就算她們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還是掩不住俗氣的氣場。她們明晃晃的口紅在黑眼圈之下突兀張揚,艷冶媚態的露肩衫唐突扎眼。但是看得出來,她們五官精致,在年輕氣盛時,一定是妖媚至極的人物。
仙寶站在正廳中央,舉起一篇古忘文嘰里呱啦念了起來,據說是歡迎詞。陳予玲覺得這會兒的時間過得特別慢,仙寶每一個發音仿佛都像面筋,被不知所云的無聊文字拉得特別長。所有人都站著,等著他結束嘴里的念詞,可沒人聽得懂他念的什么。所以天根湖的人顯得更加焦躁不安,東看西瞅。琉璃族自己人也開始摳摳屁股,扭扭脖子。
誰知這冗長的歡迎儀式還長得很,念完古文,還要凈手凈口,一個銀制的水盆被端到每個人面前晃一下,每個人都用它洗了洗手,抹了抹嘴。一圈快完,當陳予玲看見盆中飄著許多黏糊糊的鼻香粉時,差點吐出來,但是旁邊的琉璃族人毫不在意的用這臟水洗了嘴巴。
緊接著又是五彩鳥羽拂座掃塵,入座前互相作揖行禮,用頭抵叩盤碗感謝忘神賜予美食,為友好的對坐者互斟美酒,一系列繁復的過場才算陸續走完。
行禮間,華姆悄悄湊到陳予玲旁邊說:“我是琉璃族長的妻子,華姆。”
陳予玲抬眼,看見她薄薄的嘴唇輕巧動人,她圓圓的臉盤雍容水潤。
禮畢之后,余連沙也被人帶進了正廳,他不是忘界人,所以禮畢才被請進宴席。當他看到陳予玲時驚訝的睜大了雙眼,似乎對目前的狀況毫不知情。他的大長腿,兩三步就跨到了陳予玲面前。他走過來一把握住陳予玲的手,又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
“一點傷都沒有?肖云什么時候把你救回來的,居然一聲不吭!”
此時所有人都開始盤腿兒坐下。陳予玲拉著連沙也往地上鉆。余連沙高興的給陳予玲鋪整好蒲團。
陳予玲皺著眉頭問他:“雨童被流沙族救走了,你們跟流沙族什么關系?”
“琉璃族人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關系。你我從小相識,我的底細你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么樣會跟這群忘界人扯上關系呢?”
其實不用連沙說,陳予玲也是這么想的。連沙現在是她唯一一個從外面世界來的朋友,是她自家的世交,也就是唯一提醒著自己不是身在夢中的證據,她愿意相信他。
她朝連沙點點頭,微微傾身到他耳邊:“這宴席對面坐的就是天根湖五個掌政姨母,她們認定你跟流沙族有關,想把桑合失蹤的事算到你頭上。”
“這什么邏輯。總不能因為我名字里帶沙,就硬說我跟流沙族有關系吧?雨童被流沙族救走,不更應該說是被擄走,我還正琢磨怎么找她們負責呢。”
他倆正說著話,琉璃族大廚扛著一個烤架,領著一幫副手到了大廳中央。。琉璃的大廚百噸兒是個六七十歲的超胖老頭,所以得了百噸兒這個外號,漸漸也就沒人再叫他的大名。他頂發稀疏,接近光頭,干脆沒有扎小辮裹頭巾。他的肚子像個酒壇,雙乳像柔軟的魔芋耷拉在酒壇子上。他身體沉重,走起路來轟隆作響,壓得仙寶家的木地板嘎吱翹起來。因為同樣愛好折騰食物,仙止和這老廚師是難得的忘年交,即便琉璃族的大多數人都有意與仙止保持距離,這位大廚卻從不在乎這些。
百噸兒來到廳中,放下燃著紅炭的烤架,手搓一把熱油,將它置于火碳之上,熱油瞬間點燃。他一甩手,把掌中油火扔撒到烤架格的麂肉上,濺的肉汁澎湃。所有人都盯著百噸兒的一招一式,鴉雀無聲,卻都不是真正在看他烹肉,而是心里緊張的不敢出聲。一個姨母向旁邊的手下詢問了幾句,目光立刻惡狠狠投向余連沙。
“油迫麂子做好了!”五六分鐘的安靜之后,百噸兒響亮的大吼一聲。話音剛落,那個姨母便按耐不住站了起來,指著連沙說:“這個綁走桑合的疑犯,居然與我們同席而坐,怎么吃得下去?”
余連沙無奈的攤開雙手,冷冷答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天根湖人都急紅了眼,好像要把連沙生吞活剝了才解恨的樣子。他們憤怒的氣場完全把這個大廳籠罩,感覺廳里亮堂的吊燈罩都要被他們的眼神催爆炸了。但是陳予玲環視一圈,琉璃族人左顧右盼,有的甚至低頭玩自己的指頭,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為連沙說點什么。
她只好緊緊拉住余連沙的手。
“余連沙和我從小認識,來這里前,我們從來不知道還有忘界的人事存在。你口中的流沙族,我們也是頭一次聽說。雨童在天根湖的地方被擄走了,連沙也很焦急,在坐都是能人,還希望你們能幫助,把她找回來。”
“呸,賊喊捉賊。”姨母們整齊的翻了五個白眼。
有些琉璃族人看向仙寶,仙寶則故意把臉藏在百噸兒手下那黑白相間的油煙后面,還嘟了個嘴,直勾勾看著噼啪作響的過油肉汁,躲避那些眼神。仙寶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一堆琉璃族人,已經呈現出鄙夷的神情,其中一個大胡子老頭忿忿的噴了一句:“懦弱無能!媽的不配做一族之主!”還好他聲音不大,并沒多少人聽見。在一些激進的琉璃族人眼里,族長仙寶就是軟弱無能任人揉捏的橡皮泥。那個大胡子老頭是琉璃族的護法,他性格偏激,以他為首的琉璃族人長期以來都有易主之意。
然而在華姆眼里,仙寶不愿下嫁仙貝,已經很努力在維護琉璃族人的安全和顏面,他只是被逼得內心糾結,既想寧遠避世,又企圖威望長存,本來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這時候,姨母們緊咬著大牙,來回磨礪,恨不得這樣就能把琉璃咬碎。族長仙寶卻躲在一個老廚子背后不敢出聲。其他人都愣愣的觀望著。
百噸兒老頭突然洪亮的吼了起來,語氣有些生氣:“我這么辛苦做的油迫麂子,涼了怎么吃!你們不能嘗上一口再鬧嗎?”
仙止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旁立著的琉璃族人本來不知所措,聽了百噸兒的痛斥,趕緊上前分了麂子肉,端給各位客人。
忘界社會雖然等級分明,卻不管什么身份都是互相尊重。姨母們位子高高在上,也抵不過這廚子說的在理,再見他一把年紀總要給些面子,于是消停下來,干巴巴夾了幾塊肉放嘴里,吃的很不是滋味。那個瘦高個兒的姨母只禮節性的嘗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家桑合終究是在這個地方丟的,暫且不說與余連沙是否有關。琉璃族這邊可有什么當天的線索嗎?”
仙寶皺著眉頭看華姆。華姆搖了搖頭說:“那天晚上我們看著桑合一個人上了濃霧籠罩的崖道,那是條單道,直通他的房間,而他房間那邊守著的隨從也再沒見過他。可是那里只有垂直的崖壁,高不著天矮不貼地,想在那里擄走桑合,那得多高的法術才可以做到?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當然,就算以你族長仙寶的法力,也都做不到擄走我兒桑合悄無聲息。你無非是想說這件事跟你琉璃族無關。”
華姆低頭摸著自己衣服上的繡花,她實在不想跟這些刁鉆的姨母說話。都是從栗浦縣走出來的女人,華姆一邊看繡花,一邊想,自己出身高貴,這幾個女人卻是低賤上位,永遠學不會教養。她認真拍了拍衣裳,好像上面沾了太多灰塵,又藏起不快繼續說:“我不是推脫責任,桑合在我們的地方失蹤,當然是我們不周,只是現在追究責任沒有意義。找到桑合才是緊要的事情。”
仙寶接著妻子的話說:“最近包括你們天根湖在內的許多族群都收到了大法師的傳號。大法師消失了50年,他行事本就詭異,如今重現也并不是不可能,我思來想去,那句傳號未必就是假的。”
“按你們的說法,擄走桑合的非得是大法師那般的法力才行,難不成是祜葉行擄走桑合的?這也太不靠譜了!”姨母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陳予玲低頭觀察著桌角那些有趣的繞花兒,聽到這里她腦袋一下反應過來,琉璃族是想把事情推到傳說中的祜葉行身上,這個彎子繞的真大。她慶幸自己謹慎,沒有把喬葉翕的事情告訴別人,否則今天的嫌疑人又多一個他。
她抬頭看喬葉翕,卻發現大家火辣辣的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
天根湖的姨母像狡猾的狐貍,立刻抓住了陳予玲的目光。
“普多公主重生之日不就是祜葉行休眠之日嗎?如今陳小姐坐在這里,祜葉行怎么會也在呢?陳小姐?”
陳予玲嚇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看看肖云和仙止,兩人都緊皺眉頭,仙止往天花板上望,肖云則不停的搓著自己的鼻翼,讓她更加緊張。接下來,陳予玲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就從嘴里冒出了那些話,她感覺有個靈巧的腦袋在她的頭顱里轉動,那些明爭暗斗和爾虞我詐的忘界小歷史在頭腦里燃燒,推動她的腦袋飛速運轉。
“我,我不知道他的行蹤。他死了對我更好,我與他反目你們是知道的。”
雖然陳予玲這話說的有些吞吞吐吐,還是讓肖云舒展開了眉眼。他在桌子底下悄悄給陳玉玲豎了個大拇指,沒想到她能把天根湖的質問穩妥妥擋回去。
姨母們沒再出聲,但她們凝重的呼吸在大廳里顯得特別明顯,比她們說起話來還要嚇人。然后她們把腦袋湊成小圈兒,在里面嘰里咕嚕了一陣子,站起身來,要求去崖道檢查。仙寶和華姆答應了她們的要求,趕緊差人領路。賓客也紛紛站起來往外走。
領頭那個姨母推開坐墊,站起身來,剛往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下來。她兩額冒著冷汗顫巍巍跪倒在地,她兩手握緊了拳頭撐在地上,一大口鮮血從口中噴出,那聲音像是由胸口擊出的一聲悶雷。她口中夾著鮮血咕噥了一句:“紅絨花!”說完就直挺挺躺到了地上。
另外四個姨母還沒來的急把她摟住,也跟著口噴鮮血。除了一個中毒不深的姨母還能支撐起身體,其他幾個都像木頭一樣直愣愣倒到地上。天根湖的族人立刻炸了鍋,掏出兵器。一些人著急的喊起來:“琉璃族擄走族長,毒害掌政啦!”他們紅了眼,操起兵器就朝身旁的琉璃族人砍去。
仙寶和華姆正試圖按下局勢,剛剛辱罵仙寶的那個大胡子琉璃護法帶頭喊了起來:“早就看不慣你們這幫仗勢欺人的狗東西。”他拔出自己腰上的大刀,用嘴使勁吹了吹自己厚重的胡子,那把胡子巍然不動,只是沾上了不少白色的唾沫渣子。他又叫囂著“護衛琉璃”,帶著不少人沖進了混戰的人堆里,讓整個場面陡然失控。
兩族相互砍殺,廳中鮮血四濺,灑在那烤肉的熱炭上,還冒起一陣陣味道濃烈的紅煙。雙方殺紅了眼,已經沒有人能聽進去什么。整個大廳里只有雜亂的吼叫和乒乓的兵器聲,像一鍋悶在鐵鍋里炸了花的豆子。
還能站起身來的那個天根湖姨母,努力支撐在一根梁柱上。她環顧四周,天根湖人被圍攻,自己的四姐妹吐血身亡。她眼睛鼓溜溜轉,腦殼有點暈,搞不清什么情況,只是心想,自己可不能莫名其妙栽到這里。隔著四五個人,她看見陳予玲立在不遠處,只有肖云和喬葉翕兩人護在她旁邊。姨母搓了搓手掌,從手心里延展出綠色的根液,在一片混亂的間隙中,她忽然揚起根液,像蜘蛛屁股底下吐出的粘絲,朝陳予玲撲擊過去,把她的腰身和手臂迅速纏裹起來。她扯了扯根液,順勢把自己彈到陳予玲身上粘起來。然后她用食指在空中快速的畫圓,把根液旋轉成繭,把自己和陳予玲一起裹在里面。不過姨母知道,中毒之后體力不支,法術會快速坍塌。她撐不了多久。她這樣作繭,并不是要綁架或傷害陳予玲,以她現在的狀況,二者都不可能做到。
陳予玲感覺那些根液黏在自己身上又刺痛又奇癢,她越掙扎越難受。姨母把頭靠在她肩頭,可憐巴巴的求她:“我不會傷害你,救我!請救我!”
“我不會法術,怎么救得了你?”陳予玲急的滿頭是汗。
“我教你,你帶我逃出這里。救我!只要我會的法術,都傳給你!”
法術陳予玲并不多感興趣,不過她認識到這是一個討價還價的好時機,立刻加了價碼:“余連沙真的是無辜的,你保證天根湖放過他,我就救你。”
“要是他騙了你,他確實牽連其中呢?”
“他要是牽連其中,我一定綁了他交你處置。”
琉璃族的人在外刀砍手扯,企圖破繭,攻擊里面的姨母。盡管被兵器所破的根液能自動愈合,可姨母的根液繭被消耗得越來越薄弱,根液愈合的速度也隨著姨母精力的漸失而減弱。已有幾把長刀尋到空隙刺進來,把姨母砍傷。
陳予玲透過縫隙對肖云和喬葉翕說:“幫幫她,她不會傷害我!”
姨母點點頭,抓緊時間在陳予玲耳邊傳遞口訣,凈是些奇奇怪怪的發音和組合,陳予玲被吵得頭昏腦漲,臉色焦急,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你靜下心來,不用琢磨字意,把注意力集中到音律上,這是根液的歌曲,它們會隨之起舞。要調動它們,需要像哄小孩一樣唱歌給他們聽。”姨母嘴里滲著鮮血,唾沫星子夾著血星子,時不時濺到陳予玲臉上。
陳予玲抹抹臉,似乎理解了姨母的意思。她閉上眼睛,不斷告訴自己,跑不掉死得又不是自己,以此,她快速冷靜下來。她開始跟著心中的節奏和韻律吟唱那些口訣,反復之后,竟然能把外面那些乒乓作響的兵器聲,高低交錯的嘶喊聲,忽隱忽現的碰撞聲,全都漸漸融入吟唱的口訣,繭中如彌漫搖曳的交響伸展到周遭的泥土里。這交響讓陳予玲身心愉悅,氣脈舒展。
山林的泥土里盤踞著多少種植物的根莖,就隱藏著多少可以共鳴的美好。只是陳予玲對它們心有欲而力不足,她的吟唱只吸引了一小部分根液聚集,已足夠幫助姨母逃走。她感受到根液的聚攏,睜開雙眼,看見自己腳踩的地面開始滲出綠色的根液,慢慢如緞帶揮舞,跟姨母手中操作的根液融為一體,而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束縛也漸漸松開,融入那些揮舞的根液中。
姨母裂開嘴,嘴里一口血像瀑布涌出來:“哇哇,夠了!”
然后她教陳予玲如何變換自己的手勢和口中的咒語,那些根液就像被指揮幫牽扯著的樂器,音調交織纏繞,伸出綿軟的小爪子,和著節奏扭動腰身。慢悠悠的在她們周圍圍成三層更加堅固的繭網。陳予玲能感到自己所調動的根液悠然而強大的力量,讓這網繭牢不可破。她趕緊架起姨母,一步步往外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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