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說,我是在田坎上學會走路的。
姆媽要忙農活,所以下田里時,就把我放在田埂上。田埂是溫暖的,五月的日頭把泥土烤的如同姆媽的懷抱般溫暖。我趴在或者躺著,不哭也不鬧,泥土的溫度透過姆媽給我紡布做的棉布衣服,輕輕浸入我的皮膚,四肢,像春草一樣蔓延蔓延,我感覺到一種力量,那是來自大地深處的力量,我在這光和力中舒展身體,慢慢長大。
在田埂上學走路,經常摔跟頭,姆媽也不扶我,看著我撅著屁股,自己慢慢爬起來。記不起在田埂上爬了,摔了多少次,田埂上的青蛙都認識我了。田埂上不好走路,走習慣了,也就和走大路一樣了。
姆媽的腰不好,是生我二姐時候落下的月子病。姆媽生二姐一個星期不到就下地干活,冷水洗衣,做飯,雪天也是如此,就此落下了病根。我們都心疼姆媽,大姐和我大些了,能下地勞動時候,想著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姆媽的腰就少一點酸,少一點痛。
我第一次下田干活,是四,五歲時候。那會姐姐已經上小學了。
姆媽說,耕田一是要除草,二是要幫禾苗透透氣。稻苗長高了,發蔸了,就要去田里給禾苗們踩踩泥,通通氣。禾苗在田里傻傻站久了,沒人幫它們透透氣,會失去靈氣的,會悶得慌。姆媽帶著我下田,她扛著鋤頭在前面走,我是姆媽的小尾巴,踩著姆媽的腳印跟著。踩踩泥,松松土,禾苗就舒坦了,會長得青青的高高的。
一天活下來,夕陽里的丘田里,滿滿是姆媽和我的腳印。“稱賴(我的小名),回去了”,姆媽叫我。我泥猴一樣地跟著姆媽,走上回家的路。
夕陽拉長我和姆媽的影子,長長的,投在一壟田里。晚霞下的水田投影出天空的模樣,密密麻麻的腳印在田里閃閃發亮。過了不久,腳印里會發芽,開花,抽穗,秋天里,它們就長成了一田的稻谷,一串串地在地里發笑呢。
鄉村孩子的生活,是與農活分不開的。姆媽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我七歲起,清早起來就要到外面拾糞。不管晴天雨天,熱天冬天,數九寒天,北風呼嘯更要早起。每天天不亮,我就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爬起來,左手挎一個框子,右手拿一個小鏟子,出了門,在路邊、田埂上拾牛糞,狗糞。起得早,手腳快,就能拾得滿滿一筐。如果碰上哪天出門晚了點,只能空框回家,怕姆媽埋怨,我和姆媽撒謊,“拾得好多呢”。姆媽其實都知道,但不說什么,只是看著我說,明天再早些吧。我反而抹不開,趕快和姆媽承認了自己的小九九。第二天,咬著牙早點起,拾得滿滿一筐糞回來。
姆媽對兒女成長做人是要求嚴格的,她說做人要誠實誠信,一定要有志氣,不可人窮志短。姆媽對我和弟弟的小錯誤,并不拆穿,持包容態度,但她的眼睛告訴我們,她都知道呢…雖然父親常年不在我們身邊,但姆媽并沒有溺愛和驕縱我們:我和弟弟在外面打了架,衣服扯破了,姆媽沒有打罵我們,只是說不要到外面去胡鬧惹事,然后默默地把衣服縫好;我們頑皮打碎了別人家的東西,姆媽會主動去賠禮道歉,再賠償人家;有一次冬天,我早起去拾糞,在一個年末抽干水的池塘邊撿了幾條草魚和鯰魚。這些魚應該是先天被清水塘的人踩到塘泥里的,第二天才爬出來的。姆媽見我拿了魚回來,問清緣由后,說,那還是要和村長說一下,這是村里水塘的東西。后來村長說,這些魚不用記賬了,你們拿回去吧。姆媽這才把魚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