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蕓:林語堂眼中“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情之所鐘,雖丑不嫌

我于書卷中邂逅過許多美人,但沒有誰比得上沈復之妻陳蕓。那一點兒含蓄靈巧的風流,既有知情解語的風儀,又有尋常布衣家的寬容溫柔,渾融一體,實在是造物的寵兒。

其實,才女并不少見。只是陽春白雪多半曲高和寡,失卻煙火氣,吟得來風月,過不來日子,譬如張愛玲、林黛玉之流,欣賞得來,消受不起,必得要十指不沾陽春水,神佛般供著。賢妻倒也易得,只是世俗女子通情曉理,卻無情致,好比王熙鳳,半分銀子可做兩份使,可要擬一兩個風花雪月的心思,恐怕是雞同鴨講,自討沒趣。

如此,便不得不愛惜起陳蕓般的人物。 清貧可以持家,閑談亦有雅致。更為幸甚是恰逢伯樂,“若為兒擇婦,非淑姐不娶。”得沈復引為唯一知己,將眉眼珍藏好,描摹來, 供我們后世瞻慕。一位通體素淡,蕙質蘭心的女子躍然紙上,恨不能追尋去,攜游以終老。

論為妻之道,對外,她有第一流的品格。 “事上以敬,事下以和,井井然未嘗稍失”,這倒也罷了,甚至“終日無怒容”,試問誰不愿與一位終日笑語嫣然的美人共處?

對內,也不乏“慎獨”的好品德。即便同落拓不羈的沈復伉儷恩愛,也不恃寵而驕,有自己的處事原則。“偶為披衣整袖,必連聲道’得罪’,分辯道“至親莫如父母,可內敬在心而外肆狂浪耶?”如此婦德,倒教人憶起拒輦的班婕妤。夫妻敬愛,如何不舉案齊眉?

可這位女郎又不是寶釵之流,一味做“框架里的人物”,崇奉功名,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雖是個女流,卻具有男子襟懷,骨子里自然活潑,有幾分魏晉名士的癡性。

“以后哪年,當與郎君在這里造個房子,繞著屋買十畝菜田,招來仆人仆婦種植瓜果蔬菜,來供給日常家用。郎君畫畫,我來刺繡,當作品詩飲酒的資費。這樣布衣菜飯,終身快樂。不必計劃去遠游他處啦。”讀至此,仿佛看見一位少婦指點江山的嬌憨模樣,既俏皮又柔婉,隨遇而安,可謂可愛至極。

而論及閨閣相處,她又是一位可以閑談風月,品評經史的良師益友。在女紅刺繡、主持家務的閑暇,每日忙碌于舊書畫中,不厭其煩。研習書卷、談論古史、品月評花”。全無功利之心,循興致摸索。

然而,同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不屑與俗流為伍的“高雅”之士相比,這佳人卻不因識了幾個字便拘泥文人架子,一味得擺出高深晦澀的姿態,反而深諳生活的閑趣。 “納涼賞月的人,到處都有。如果是品評談論云霞、在深閨幽閣里詩情畫意、兩心相許的夫妻,也一定不少,但如你我夫妻兩個,只在一起誠心觀云,怕就沒什么了。”

讀至此,不覺扼腕嘆息。觀云便觀云,何其灑脫,何其快活,想來即便與蘇東坡、歐陽修同框,山水云游,也是綽綽有余的。

最令人咂舌稱快的,是她有別于小女子的胸襟。在那個時代,她不懼化女為男,與夫同游。攬鏡自照,狂笑不已。也樂意與沈復一起品評美人,甚至癡心物色麗人,“為郎納妾,必美而韻者”。于是與憨園焚香結為姐妹,親事不果,竟以之死。

掩卷沉思,想的是若身為男子,也愿有妻如此。不難想象,與這樣一位女子相伴應當是舒心的,尋常日子也能咀嚼出興味來。一席話間,諸事繁雜迎刃而解。

我以為,對一位女子的盛譽,是驚鴻一面也不枉,相處十載也不厭——而陳蕓恰擔得起這份思慕。

其身正,能持家度日,暗合世俗的期盼,其性靈,如同氤氳在一幅水墨畫中,興起時,可以高談闊論,興盡了,也不懼平平度日,雅趣天成,安然隱沒叢中,如一株幽蘭,素雅潔凈,又似璞玉渾金,難掩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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