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風吹散了南國春天的氣息,似乎在最后一朵木棉凋落的夜晚,春天就死了,夏天在枯萎的花瓣中呱呱墜地。
翻出衣柜里去年秋天收起來的短袖,一陣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鉆進了鼻子。淡淡的薰衣草氣息如同螞蟻鉆進了心里,輕輕噬咬心臟,眼睛不自覺地就濕了。現在她已經沒有再用那種洗衣液了,衣服上也沒有這種薰衣草的味道了。撲面而來的氣息把她帶回到去年,那些香氣迷離的日子。
那時候的空氣里,似乎都是玫瑰花的香氣。因為有他。看到他的時候,聞到的是玫瑰花香氣,想到他的時候,聞到的還是玫瑰花的香氣,即使在夢里,只要有他,也還是玫瑰花的香氣。絲絲縷縷,從不停息。那是愛的氣息吧,如同清早遇見最燦爛的陽光,忍不住的深吸一口氣,然后瞇著眼睛笑了。
彼時四月的風景要多明媚便多明媚,看得見的綠水都是碧波蕩漾,仿佛情人溫柔的眼眸。心是喜悅的,筆下流淌出來的文字是最能體現心情,細小的一撇一捺都開了花一般地透露著醉人的芬芳。月光下的心跳,在夜幕里搖曳,咚咚咚的,都是想起他時按捺不住的甜蜜,那是醉人的想念,酒一樣的淳。
她總會在別人驚異地問“你在笑什么”?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又在傻傻地笑了,因為想起他說的一句話,鼻間縈繞了跟他有關的氣息。似乎是薄荷的清新和安寧,又似乎是金黃麥田的濃烈翻滾。心甘情愿被他獨有的味道馴養,成為他口袋里的一只小人兒,趴在他胸前看這大千世界,以為整個世界不過他一個人。
那件白襯衣是和他牽手逛街的時候買的,穿得最多,如今看來已經有點舊了。但是去年夏天的氣味仍舊很濃。那氣息仿佛是辣椒粉,溜進鼻子里,刺得眼淚停不下來。他說她穿白襯衣是好看的,那洗衣液的氣味還停留在衣服上,似乎去年夏天一直不曾離去。曾經說過的話像風,飄遠了,只留下影子,被歲月漂洗著。
一起在六榕寺的菩提樹下許了愿,陽光照耀菩提葉的味道噼啪響,聲音猶在耳畔。多像他唱的情歌,一句一句滴落心間。她許了天長地久,固執的心是不肯成熟的童話,以為真的有神聆聽。他閉上眼睛,睫毛閃動。他說過最動聽的情話是,你的愿望便是我的命令。但短短一年,她才知道他非自己的阿拉丁神燈,他們只有背向對方遠走。
同撐一把傘在雨里漫步,冰涼的味道是清新的香草冰淇淋,甜絲絲的。雨水成了最美的詩詞,在頭頂上飛舞,由兩個人一同譜曲,唱成相戀的歌。四月里有他相伴,在濕漉漉的江邊,放飛十二只白鷺,所有的話語已經隨著翻飛的白色翅膀飛上天空,飄到無限高處。他已經離去,留下淡淡的氣息縈繞在身,仿若最溫暖的擁抱,假裝他一直在身邊。
舊日的情書,字跡已經開始模糊,就像他的臉孔,在記憶里逐漸朦朧。彼時他還在,記憶不會出錯,總是有著安心的味道,是深夜熱茶的釅。其實每一個分開后的夢境,還是有那個清瘦的身影,清晰,卻容易引出眼淚。她不知道他是否深夜向香煙索取過一絲溫暖,自己卻擁衾而坐,聽冷雨點滴到天明。黑夜的味道,從此都只跟他有關。
他們總是在別離。車站擁擠的人群和汽車的味道,也被記憶的流水漂洗著。她說你走我不送你,你來多大風多大雨我都去接你。仍舊是忍不住在離別的車站扯住他的衣服,舍不得松手。每次經過他們分別的車站,聞到那些紅塵喧囂的氣息,會不自覺地想起他,想起他們牽手穿越人潮,走向目的地。時間往前沖,他們被人潮沖散,還是自己放開了手?
又一次春暖花開,長發及腰的她已經弄丟了那個少年。有一些味道留了下來,有一些人已永遠失去。聞到殘余的氣息,不是舍不得,而是被匆匆而過的年華刺激,就像打開二十年前的信,先看到的不是信的內容,而是一陣時光的灰塵撲面而來。有他的季節,她是愛著他的,然而說了放手,他也就真的不會回頭。
跟他有關的氣息,會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薄,直到終于有一天,鶯歌燕語再也不能勾起她的眼淚,再多的時光灰塵也迷不了她的眼睛。到那時,她就會徹底忘了他,連同他給予的記憶里所有的味道,一并忘掉。
還會流淚,只是因為暫時,時間的味道,擊潰了她的淚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