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2.
響河是說過等他坐到經理的位置請她吃飯這話沒錯,但從林澤生的嘴里說出來怎么全變味了——她成了一個嫌貧愛富的勢利小人。就算顧恒有意要把她妖魔化,但林澤生總該了解她的為人吧。
響河苦惱地坐在茶水間,小宋拿著一束花進來找她。
響河聞著那馥郁的香味,無奈揮了揮手——小宋隨即將花插入花瓶里。
林澤生說要追響河,看來不是口頭說說而已。自從周一在香林大酒店見過面后,響河每天都會收到一束用牛皮紙精心包裝的梔子花。
小宋揶揄她:“岳姐,本周第四天咯,每天都是十一朵,心意十足,但又不張揚,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啊!”
不張揚?妹妹你逗我呢?這么香的氣味想不張揚都難。響河懶得解釋,一攤手,小宋心領神會,將插在花里的卡片遞給她。
今日抄寫的是宋代女詩人朱淑真的《水梔子》:
一根曾寄小峰巒,苫葡香清水影寒。
玉質自然無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
響河真是納了悶了,大學圖書館前的梔子花總是沒到七月就敗光了,怎偏得他送的花到現在都沒謝?
小宋笑呵呵地告訴她,前兩日公司同事無意中說起梔子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與一生的守候”,花借著這么好的誓言也不敢輕易凋謝啊。
“送花的花語哪一個是盼人家早離早散的?難道要送個食人花過來?”
嘴中一抹咖啡的苦意久久未散,正好與鼻尖的清甜撞了個支離破碎。響河想,她也許曾經無意中說起過自己喜歡梔子花,所以他才會發了狠地投其所好。但送花的人不對,花開得再好又有何用?花開只一季,她真希望等梔子花真的開敗,等所有詩全部抄完,他就會放手。
林澤生這番窮追猛打,無非就是想響河主動去找他。可他沒想到他精心準備的約會等來的卻是冷冰冰的一紙合同書。雖然與懷真合作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帶著目的而來的響河還是叫他心寒。
顧恒說得對,人是會變的。他所認識的岳響河,絕不會甘于做一個小小助理。
胡總在出國之前就將此事全權交給林澤生負責,因此顧恒周一下班前便擬好了合同,還允許響河帶回家,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要當甩手掌柜。可是帶回家又是什么鬼,難不成他以為林澤生會跑到她家去簽合同?
響河單純想借談正事擋一擋林澤生的愛情攻勢,但見到他盯著合同書一臉失望的樣子,響河就明白自己又被顧恒“長袖善舞”了一回。
哎,誤會就誤會吧。
響河一坐下就從包里掏出萬寶龍鋼筆送給他,算是多年未見的見面禮。她嘴上說得輕巧,但其實心里是一萬個舍不得。這支筆是兩個月前她托小雨從英國給她直郵過來的,她一直舍不得用,但是因為覺得虧欠林澤生,恰巧這兩日看到卡片上寫的都是鋼筆字,所以才狠了心將它送出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響河的人生準則。說到底,她是在給自己尋求一點心理安慰。
可林澤生卻不這么想。他接過筆,陷入沉思。以前她嫌棄過他的字寫得丑,所以這幾年他一直把練字當做每天的必修課。她一定是仔細讀了卡片上的詩,看了他寫的字,所以才選了這份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他利索地打開盒子,取出筆,打算看看是不是和自己用的那只一樣。不瞧還好,一瞧他欣喜若狂。
響河笑話他至于這么激動嗎,他將筆頭右側的那串數字指給她看——VF2641112。他激動地說:“這是每一支鋼筆出廠的身份證號碼。”
“所以……”
“你看這最后四位,正好是我的生日。”
此刻響河的腦海里閃回著無數張姚明版“欲哭無淚”的表情包圖片,她老實告訴他這不是她刻意挑選的,在這之前她壓根都不知道鋼筆還有身份證號碼這一說。但林澤生并不介意,他覺得這就是緣分,這支筆由響河送給他才是最正確的。
“看來這支筆注定是你的,誰都搶不走。”響河發出善意的微笑,林澤生看著她的笑臉,心里莫名生出十足的信心——“你注定也是我的”他想。
他一邊替她夾菜,一邊與她說起合同的事,剛才的負面情緒頓時煙消云散。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手勢,他整個的生命此刻都圍繞著她,情意綢繆。
響河在心里千恩萬謝,感謝小雨,感謝萬寶龍,感謝這組數字,感謝自己一拍腦門作出的決定。之后,他們很愉快地討論著感恩節活動的事情,響河侃侃而談,將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他,征詢他的意見。他們以前也經常這樣一起討論題目,一起欣賞詩歌,一起參加作文比賽,作為朋友,他們不可謂不投機。
送她回家的路上,林澤生問她周末是否有空,可以一起去看展。響河直言沒空,“我在幫顧總的妹妹補習英語,所以這兩個月都挺忙的。”
又是顧恒。林澤生猜到今日簽合同是顧恒下的死命令,是他利用響河與自己的關系牽制著她。他得想個法子叫響河離開顧恒的身邊。
到家已是九點多,響河琢磨著怎樣才能不用請他上樓喝茶,沒想到林澤生很知趣地回去了。等到望不見他的車子,響河才冷冷地對著空氣說道:“出來吧。”
顧恒從幽暗的樓道里出來,掐滅了煙。
“你什么時候發現我在的?”
響河不屑地冷笑道:“別人都以為你常年只開林肯MKT,誰又知道你還有一輛大眾輝騰。我雖忘了你的車牌號碼,但是在這個老小區里除了你,我想不出誰還會做這么悶騷的事情。”
上周末去顧家,響河得空將別墅外圍都走了個遍。御亭山莊是懷真房地產在政府住房限購令出臺與容積率大幅調高前開發的最后一個頂級樓盤,該樓盤只有九座別墅群,其中五座至今仍舊空著。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折本的買賣,但是響河卻不這么想,她覺得這是葉老借著高價的手段讓人望而止步,好給自己留一個幽靜的空間。這手筆簡直就是要當山大王嘛!
顧恒他們住在御亭山莊8號,是從外往里第八座。里面有六個車庫,四個露天停車位,但真要停車,估計停二十輛都沒問題。顧恒住的副樓就有兩個車庫,其中一個正停著他今晚開來的這輛車。
“回家的時候與一輛電瓶車發生了刮擦,所以就換了一輛。”
“人沒事吧?”
“我沒事。”
“我是問那個騎電瓶車的人。”響河沒好氣地說。
顧恒搖搖頭,笑著指了指樓道口,“不請我上去坐一會嗎?”
響河從公文包里拿出合同書給他,“顧總,很晚了,沒事的話我要洗洗睡了。今晚的加班費就免了,但以后再碰到這種事,請您另請高明,OK?”
她作勢要走,顧恒一把拉住她,“怎么沒事?交易的事難道這么快就忘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在談交易之前,響河把一段通話錄音與一張照片拿給顧恒。聽完她與師兄的對話,再看規劃案編制組成員名單,岳響河的名字已經沒有了。顧恒啞然失笑:“這算毀尸滅跡嗎?你以為你這么做就真的沒人知道你參與規劃案的事了嗎?”
響河狡黠地笑了笑,“當然,我也知道紙包不住火的道理,所以我壓根就沒想過要用紙去包這火。”
顧恒驚訝地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響河告訴他,她已經向葉老坦白了自己參與競爭對手規劃案的事,并求得了葉老的原諒。她保證絕不再犯,她先前參與的部分現已全部轉交給周曉江,結算的報酬她更不會收取一分一毫。
葉老的意思是針對響河這次的行為,全交由顧恒這個直屬上司來決定,“要走要罰,顧總,全憑你處置。”她料定他不會拿她怎么樣。
顧恒看著她,久久不發一語。他不過是想揪住她的小尾巴,好戲弄她一番,看看她在自己身邊焦急無措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會兵行險招,斷尾逃生。她總是給他驚喜,這讓他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
“說說看,為什么要這么做?”
“警匪劇里自首不都可以減刑嗎?而且既然是合作,我想還是建立在平等自由的基礎上比較好。威脅、強迫是這個世上最LOW的事,你不覺得嗎?”
“可是威脅與強迫恰恰是文明社會的產物。”
“的確,這個社會……”響河鄙夷地望了一眼別處,“比電視劇精彩。”
走之前顧恒告訴她,謝董的女兒謝宇婷暑假回國,葉老要顧銘帶她出去玩,顧銘不樂意卻又推不掉,于是出了個主意——“我聽顧銘說他因為你的關系欠了謝董一個大人情,他讓我來問問你,這事你幫還是不幫?”
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響河覺得這樣也好,如果跟著他們出去玩兩天,自然不用應付林澤生了。
“你去嗎?”響河問他。
“我們都是一伙的了,你說呢?”
“嗬—那再加兩個人呢?”
“我說了不算,顧銘同意就行。”
響河打定主意,她負責去叫顧思益,讓顧銘去叫何峪風。
事情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