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城,城主府。
“失憶了?”殷戰野皺起濃眉,詫異地望向一個三十歲許的雍容婦人,那是他的結發妻子,石冬梅。
“剛聽說的事,據說老爺子發了脾氣,還砸了幾件珍貴的瓷器……”石冬梅隨手把一碟花生和一碟鹵味端上桌,又幫殷戰野面前的酒杯斟滿,在對面坐下:“雪珊這幾天也不正常,想來也是和徹兒的事情有關……”
“雪珊又怎么了?”殷戰野本來伸筷子去夾菜,聽石冬梅這么說,皺著眉把手又縮了回來:“那丫頭這幾天還是呆在徹兒那邊嗎?”
“那倒是沒有……只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里,誰都不讓進,我去看了她了幾次,她也是沒精打采的,心不在焉的樣子,問她怎么回事,也不說……”石冬梅的表情有些古怪:“后來,我偷偷又去了一次,沒有進房,只躲在窗下偷聽,你猜怎么著,咱們的寶貝閨女竟然在偷偷的哭鼻子……”
“那也沒什么好奇怪的,自己闖了大禍,懊惱、后悔那是自然的,更何況,她和徹兒自小就交好……”說到這里,殷戰野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不愉,沉吟了片刻又道:“你有空多陪她說說話,省得整天心神郁結,對修行有害!”
“這還用你說?”石冬梅白了殷戰野一眼:“當時,我也想,大哭一場也是好事,比總是悶在心里強,所以我當時就打算離開,誰知道我起身的時候,竟然……竟然……”說到這里,石冬梅停了下來,但臉色卻顯得更加古怪。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說??!”殷戰野不滿地哼了一聲:“看你這一驚一乍的!”
“我站起身的時候,剛巧透過窗戶,看到……看到雪珊正對著鏡子傻笑……”
“你說什么?”殷戰野猛然一愣:“又哭又笑!她傻了不成?”
“可不是嗎?腮旁的眼淚還沒干!”石冬梅輕笑著嘆了一聲。
“你怎么現在才說?”殷戰野“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這只怕是得了失心瘋了,要趕緊就醫,耽誤不得!”說著他猛然站起身來:“不行,我要去看看!”
石冬梅踢了男人一腳:“還說我一驚一乍的,女兒好著呢,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瞧你這性子,快坐下,聽我說。”說著,石冬梅硬按著殷戰野坐下:“雪珊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就站在窗口,她也沒有察覺,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還對著銅鏡梳妝,臉上帶著笑意,眼淚卻在不停的往下淌,嘴里還不停地說著笨蛋……笨蛋……”
“這可不就是得了失心瘋!”殷戰野急道。
“你也是個老笨蛋……”石冬梅白了殷戰野一眼,無奈地道:“咱閨女這是有了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了?誰?”
“還能有誰,依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徹兒?!?/p>
殷戰野面色頓時陰沉下來:“你肯定?”
“還能有誰?雪珊自幼就和他交好,前段時間又衣不解帶地在那邊伺候,雪珊這孩子我了解她,八成是喜歡上了徹兒……”
殷戰野濃眉緊緊皺在一起,說道:“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去說,你這當娘的也要提點她,師兄弟里,哪個不比吳徹那小子強?這丫頭怎么偏偏就喜歡上了那個倔小子?”
“你先別急”石冬梅勸道:“依我看,吳徹多半沒有敢違逆我們的意思,上次我和吳徹談過之后,兩人很久沒有往來,最近雖然走的近了些,想來也是當普通師兄妹相處,你想若是徹兒有那個心思,雪珊哪里還會還哭的這般傷心?只是要礙著老爺子的面子,不能把話說得太透,我也只是用話頭輕輕點了下,吳徹那小子倔得要命,最怕別人輕視,我的意思他只要領會了,自然就斷了念頭,只是雪珊這邊不好辦,要是明了跟她說,她哭鬧起來,被老爺子知道了,反倒不好!”
殷戰野輕聲哼了聲:“老爺子也是,他們老一輩的交情非要算到小輩的身上,這都隔了兩代人了,明明不合適,非要往一起湊,雪珊冰雪聰明,修煉神速,小輩里我看也就曾明華才能隱隱壓她一頭,而吳徹呢,資質平庸,又是陰虛之脈,這輩子也別想筑基了,這兩人天差地別,哪能走到一起!依我看,明華就不錯,對雪珊千依百順,又繼承我的衣缽,他們倒是一對……”
石冬梅笑了一聲:“你呀,一門心思放在你那寶貝徒弟身上,現在還想倒貼個閨女??!這男女之事講究你情我愿,明華是不錯,但我看咱閨女對他可沒這個心思,要不是吳徹資質有限,我看他們倒是不錯的一對,可惜了!不過,你也別著急,還有半年,五正大會就要開始了,到時帶著閨女去奪劍魁,屆時,各門各派才俊云集,總有雪珊能看上眼的,先不說雪珊相貌天資,就憑咱們南華城殷家這名號還怕找不到好女婿?”
殷戰野面色稍霽,沉吟片刻說道:“雪珊終究不可能許配給徹兒,不過徹兒落到如今這個田地,始終是雪珊的過失,從吳叔舍命相救父親始,我們殷家就欠了吳家的恩情?,F在徹兒修行盡廢,我們總要給他找個安逸的出路才是。我看,過兩天,我和軍械處打個招呼,讓徹兒去那里任職吧,薪酬高,又清閑,遇到戰功,也有封賞。你看如何?”
石冬梅皺眉道:“軍械處接觸的都是行伍打仗的士卒,粗鄙尚武,徹兒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到那些粗人之間恐怕會受人白眼,徹兒性子倔強,這可不是個好去處,依我看,可以讓徹兒去棠山學院去做個講習,為人師表,受人尊重,將來弟子有了出息,徹兒也有榮光,縱然薪酬少了些,也總比去軍械處強上百倍?!?/p>
殷氏一族在南華城枝繁葉茂,子弟無數,雖然殷天成待子孫嚴苛,但做為南華城的掌控家族,族中弟子難免會有驕縱之心,若與其他學子一起求學,舉止投足間不免流露傲氣,即便面對師長,也難免眼高于頂,心生輕蔑,而一般師長面對這些驕縱子弟,就是犯錯,又哪敢稍施薄懲?捧著供著還來不及,這樣實在不利殷家子孫求學。
有鑒于此,殷天成在數年前便建立了專供殷家子弟求學的棠山學院,只供弟子啟蒙之學,學院的師長多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者,學識未必頂尖,修為也不一定多高,但只因是同族,與子弟則少了些驕縱之氣,與師長則無溜須拍馬之虞,學院成立之后,族中子弟求學果然便少了些浮躁之風,于是,學院便一直辦了下去。
殷戰野道:“這主意好是好,不過,徹兒終究是外姓,恐怕未必降得住族里的那些頑童、霸王,再說,現在徹兒是修行全無,如何指導子弟修行?我只怕族里人會有意見,到時候說我們嫡系仗勢欺人,任人唯私,反而不美。”
石冬梅笑道:“徹兒雖是外姓,但從小在我們殷家長大,與殷家人并無二致,再說,族中人誰不知道徹兒和雪珊交好,哪個孩子敢在徹兒面前炸刺,就不怕雪珊去收拾他?至于徹兒修為那更沒什么可擔心的,他之前畢竟是練氣三級,雖然現在修為不在,但其中感悟總不會忘,而且,徹兒限于資質,修行中所遇艱難險阻遠比常人要多,其中感悟自然更深,族中弟子多有資質愚笨之輩,讓徹兒去教,反倒更有耐心?!?/p>
“這些都是我在徹兒受傷時胡亂想的,只是,現在倒有個難處……”
“什么難處?”殷戰野問道。
“現在徹兒喪失了記憶,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不過我想應該問題不大,多半是服用了六神丸之后,靈力激蕩,傷了神識,想來修養幾日便能大好了,記憶也便慢慢恢復?!?/p>
殷戰野展顏一笑:“如此最好,要是實在不行,咱們再想辦法,總給徹兒找個好的去處。也不枉我們殷吳兩家三代世交。”
說完,殷戰野拉起石冬梅柔荑道:“夫人,你真是我的賢內助,女諸葛,要不是有你,就家里這些煩碎瑣事就夠我頭疼的了!”
石冬梅宛然一笑,假意萬福行禮:“多謝夫君夸贊,奴家拜謝!”
殷戰野哈哈大笑,上前扶起石冬梅:“女諸葛請起!本帥可受之有愧!”
石冬梅就勢而起,撇嘴奚落道:“這是在家里,少耍你大帥的威風!耍威風去朝妖族耍去,有能耐就把那九尾妖狐擒來,也好讓我在娘家人面前揚眉吐氣!”
殷戰野面露難色,苦笑道:“夫人真瞧得起為夫,那九尾妖狐已經修到青色元丹,在這南華城也就父親對上她能穩操勝券,但若說生擒,就怕父親也難有把握,為夫……為夫也只能勉強不落下風而已。”
石冬梅見殷戰野神色黯然,便按住殷戰野手掌,安慰道:“那妖狐已是數百年修行,夫君不過四十有余,如今便有一戰之力,想來不久,夫君必能戰而勝之,是我失言了,夫君不必在意!”
殷戰野見石冬梅臉上盡是勸勉之意,心中大為感動,心中豪情陡升:“那妖狐是數百年的修行,我不敢比肩,但若說同齡修士,能勝我殷戰野的卻也不多,總不至于讓你在娘家人面前丟臉就是!”
石冬梅露出幸福的表情:“我知道的,冬梅一向以夫君為傲!”兩人持手凝視。他二人雖至中年,但一向相敬如賓,當初能結連理,也是頗多周折,所以二人對彼此也愈發珍惜。雖然已經年過不惑,卻依舊相濡以沫,相愛相惜。
正當兩人情濃意濃之時,突然一股無形的氣勢乍然自城主府升起,無聲的蕩漾開來。殷戰野心中一凜,那股氣勢中正平和,卻有一股凜然霸氣。
“是父親!”殷戰野肅然道。
殷天成是元丹境強者,早已返璞歸真,平時氣息自然內斂,無色無相。如今卻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氣勢。
“難道是那個狐妖來襲?”石冬梅驚道。
“出去看看!”殷戰野拉著石冬梅疾步走出房間,卻見殷天成身形如電,如踏云蹈風般自城主府破空而去,其速如矢,竟在身后拉出一股有形的云汽。
“老爺子走的這般匆忙!”石冬梅惶然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殷戰野一臉肅然:“妖族那邊雖然偶有騷擾,卻都是化形期的小妖在生事,怎么可能驚動他老人家!”
正當二人惶惑不解之時,卻見門下弟子馬大偉急忙忙的跑來稟告:“師傅,不好了,吳徹師弟跳崖輕生了!”
殷戰野大喝一聲:“你說什么!?”
“哐當”一聲響,殷戰野循聲望去,就見殷雪珊手持寶劍疾步沿走廊而來,聽到馬大偉的話,臉色瞬間蒼白停步立于廊中,手中寶劍連鞘跌落在地,殷雪珊的身子搖搖欲墜,眼中露出難言的凄然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