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那天和我媽出門接孩子,我媽突然對我說:“冬天咱們也把暖氣停了吧。”這么毫無緣由的一句話嚇了我一跳,但我馬上反應過來,那該是她老人家想出來的新的省錢辦法。
? ? ? “媽,咱還不至于窮到交不上取暖費吧。”
? ? ? 我媽被我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解釋說是小區里的那誰誰家冬天都不用暖氣。我該怎么形容那一刻我的感覺呢?忽然想起前幾天聽到的一個新聞,說北京某豪華公廁里的手紙半天就被人撕光好多,監控顯示,一些五六十歲的大媽是盜紙事件的主力軍。聽聞這樣一件事我當時是一貫的嗤之以鼻,簡單的歸結為她們那個歲數的人年輕時受毒害太深。然而,稍微深想一下,事情真的沒那么簡單,我可能對父輩們的了解太少了,對父輩們曾經的童年和青春歲月也了解太少了。記得曾讀到過一篇文章,忘了作者是誰,他說人的胃其實是有記憶的,吃什么,吃多少,胃會有個標準的衡量,即使過去多少年之后,人的胃仍然會按之前的那個標準去工作。其實,有記憶的何止是人的胃,能夠進行記憶的器官太多,我們的父輩,儉省又愛貪小便宜,那也是一種記憶,是過去艱苦日子里對于饑餓的記憶。
? ? ? ? 我父母的童年生活匱乏到填不飽肚子,三年自然災害時,恨不得把樹皮都扒光了,人的本能的求生欲望使他們用一切可能的辦法讓自己不至于餓死。雖然小時候聽過老人們講那時候的苦日子,但不是自己親身經歷的,完全不能夠感同身受,只當做故事聽聽,過后就忘了。能真切體會到的,是我爸他從來不吃地瓜,據我媽講,我爸年輕時吃地瓜吃傷到了。他的胃應該是記錄了有關地瓜的不好的回憶,所以,地瓜對于我和姐姐來說,是豐富餐桌的甘甜食物,可對于父親來說,它永遠都是苦的。
? ? ? 我曾經的室友,我們在一起租房子時,她習慣把水龍頭稍稍擰開些,滴滴答答的再用水桶接住,頗像古老的計時用具。我問她為什么,她說這么做水表不跳字。毫無疑問,類似這樣的生活小竅門一定是從父母那里學來的。父輩們的生活智慧有很多,不論是哪一種,都是用來對抗貧窮和饑餓的。盡管現在的生活已經離貧窮很遠了,可那種饑餓的記憶卻在他們物質生活慢慢變豐富,人慢慢老去的歲月里得到增強,似乎是否饑餓和外界關系不大,因為他們心里一直是饑餓的。這么想,我們的父輩其實是受害者,他們愛占小便宜不是因為他們缺少,更不是因為他們沒錢買,而是因為在他們最可貴的童年和青年,用身體和思想去認識世界的當口,遭受的卻是食不果腹的日子,對于這種日子的重來他們其實在內心里是恐懼的,也許不那么明晰,但所有儉省的手段都是為了抵御貧窮殺回來而采取的對策。父輩的明天里一直對從前懷有陰影。
? ? ? 為貪小便宜損害公共利益自然是不對的。人和動物有共通之處,但不同之處更多,其中一個不同是人要尊嚴。尊嚴從來都不是一個大而化之的概念,它可以具體到某個人的身上,因人不同,對尊嚴的定義也不同。即使是對于同一個人,因為情況的改變,對尊嚴的定義也會改變,要么定義范圍變窄,要么定義范圍變寬。貪小便宜損害公共利益是不是涉及到尊嚴的問題呢?如果我身處困境,不得已要做出損害公共利益的事情時,我會自然的把尊嚴的定義范圍縮小,我會這樣想,為了活命出賣國家是無尊嚴的行為,為了活命偷集體一根地瓜不是無尊嚴的行為。問題是那些年饑餓的記憶讓有些老年人忽視了自身與周圍的變化,現在早已不是吃不飽飯的年代了,可他們對尊嚴的定義范圍仍然是那么的狹窄。
? ? ? 從這種饑餓的記憶似乎更能理解為什么老年人喜歡買保健品,即使和阻攔的兒女撕破臉皮也在所不惜。生活剛剛變好,他們卻老了,好日子總是過得那么快,退休的日子里享受夕陽晚霞,但畢竟是西下的。對比自己的青春日子,幸福生活似乎又太短了,千方百計的要讓自己多活幾年,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保健品上面。對于幸福生活的執著,使他們愿意相信那些保健品真的有效,是治病的神藥。與其說老人們容易上當受騙,不如說他們太熱愛如今的生活,畢竟,年輕時苦吃得太多。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饑餓的記憶從未停止過在他們生命里作祟。我們的父輩中的許多人,一面活在曾經饑餓的記憶里,一面享受在當下的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