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與一老同學許久未見,今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我不太清楚他是如何聯系到我的,但如今能見到老同學,實屬不易。
再三思量下,我答應了同他在一家咖啡廳見面。這里暫且稱呼他為Y。
我到達時,Y已經坐在了桌子前面,似乎等了很久。
這姑且也算是“久別重逢”,讓對方等了這么久,我著實有點不好意思,當下決定這次的飯錢由我來出。我歉意地抓了抓頭發,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好像并沒有什么變化。”Y將手中的菜單遞給我,然后就一直盯著我看。
我被他盯的不太舒服。實際上,我倆在學生時代并沒有太熟,和他見面,也著實是因為在這個城市里,走的近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并且,我還約了其他人。
“嗯……”我有點尷尬地接話:“人其實都會變的。”
他倒不拘謹。
“但你沒有。”Y說的理所當然:“感覺還是那個學生時代,梳著短發,各方面都很優秀,做事雷厲風行,唔,可是人際交往很有問題的顧以北。”
“……”我默然,扭頭看了一眼自己披在肩側的長發。
Y繼續道:“顧以北,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寫過情書?”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我高中時期,其實不太招人待見,所以偶爾冒出來個不怕死的,我還是有印象的。
但是后來……
“結果讓顧忘川直接扔進了垃圾桶!”Y撇撇嘴,臉上還有絲怒氣。
我有點窘迫。不過情書讓顧忘川給扔掉了,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
“說到這里。”Y又一直盯著我看個不停,問道:“你和顧忘川,現在怎么樣了?”
“現在啊……”我側頭看向窗外,揉了揉太陽穴。
2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高三。
那天,他穿著黑色的短袖襯衫,鴨舌帽被他反戴在腦袋上,只將額頭露給了我們,他高高瘦瘦的,就站在講臺上,薄唇一張一合,好聽的聲音從他的嗓子中滑出,飄進了我的耳中。
他說:“我叫顧忘川。”
于是我在心中重復了一遍又一遍,他叫顧忘川,顧忘川。
別誤會,當時我還真就對他沒什么非分之想。
只不過是,當他將“顧忘川”三個字工工整整地寫在黑板上時,我才多了幾分好感。
黑色的黑板上只有簡簡單單的那三個字,清秀雋永。
班導讓顧忘川自己找一個位置坐下,然后抬了抬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宣布道:“從今天起,顧以北降為副班長,班長由新同學顧忘川來擔任。”
……我心底剛剛燃起的那一絲好感再次被徹底磨滅。
是的,我就是顧以北,在五秒前還是三年二班的班長,現在為副班長。
那感覺就像是一直在后宮得寵的妃子突然因為一個更加年輕嬌媚的女子的來臨而被打入冷宮,雖說這個比喻并不是很恰當,但我此刻真的是——非常不爽。
一個中途來的轉校生,一下子就變成了班長?
仗勢欺人的富二代,這是我對顧忘川的第一印象。
他坐在最后一排,我也坐在最后一排。
打上高中起,我自以為成績不錯,能力出眾,所以活得不知天高地厚。
也就導致了……三年二班班長和副班長經常意見不合,嚴重時甚至大打出手。
當然,大打和出手的都是我。
3
“此次文藝匯演正要趕上父親節。”我說的一本正經,理由充分:“所以我們應該選一樣有關父親的,既可以顯得別出心裁,又可以抓住評委的眼球。”
他斜了我一眼,好看的臉上,眉毛微微皺起:“既然連你都能想到這里,那代表別人也一定能想到。”
我一愣:“所以呢?”而且……什么叫做連我都能!?
“所以你的別出心裁和抓住眼球就都不成立了。”他得意洋洋。
不學無術的混小子,這是我對顧忘川的第二印象。
所以……當時我一巴掌呼了上去:“我偏不信!!”
他聳肩,“隨你吧。”
準備節目的時間很充分,我繼續一意孤行,將多種贊美父親的歌曲串燒在了一起。
顧忘川偶爾會來看一看我們的排練狀況,再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了句“不錯”就拂袖離去。
然而,到了匯演當天,我才相信顧忘川所說的話。
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父親節的點,前面的節目毫無特色,五個里面有三個會圍繞著父親的話題。
我傻了眼。
右手的手指節微微泛白,我咬著下唇,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手足無措”這四個字的分量。
即便是我的形式再新穎,也擺脫不了“父親”這一已經被用爛的梗,注定不會出彩。
我想,我也再不會忘記那一刻,顧忘川的模樣。
他腦子聰明想法活躍,這是我對他的第三印象。
他拽住了我的手,輕聲道:“跟我來。”
顧忘川將我拉去后臺,匆匆忙忙地遞給我一份文件夾:“你快讀幾遍,熟悉熟悉。”
“什么?”我一愣。
“將你的歌曲串燒縮短,之后加上我和你的朗讀,最后的工作就交給我了。”
他語速飛快,說話間,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聽話地點點頭,跑出去交代完刪減部分,就開始反復讀演講稿。
演講稿的內容是關于烈士與國家的。
是的,所有人都抓住了快過父親節,卻忽略了剛過完沒多久的清明節。
而顧忘川,巧妙地抓住了這一點。
我煩躁地扯了扯頭發,繼續把心思放進演講稿中。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是,表演異常順利。
歌曲串燒結尾處,是我和顧忘川,我們兩個配合的格外的好,當我讀到最后一句“我們祝愿所有的烈士都會有自己的歸屬,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時,已經有人來臺上送宣紙。
——顧忘川手中的毛筆飛快地落在了宣紙上,“圓滿結束”四個字矯若驚龍,映入了每一個人的眼簾。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顧忘川,我說:“表演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4
此次文藝匯演,我們風頭出的可不小。雖然沒奪到第一,但好歹也拿了個第二。
班級組織聚會,慶祝本次的小小勝利,我和顧忘川自然是主角。
……咳,我心里有點當之有愧。
有同學起哄:“顧忘川顧以北,你倆這一個姓,是不是上輩子就注定好的緣分啊?”
我的臉紅到了耳根,瞪著他,卻并不作聲。
顧忘川一向不喜太吵,他聳了聳肩,語氣中帶著他慣有的慵懶:“我可攀不上顧大哥。”
我又是一巴掌呼了上去。
……嗯,顧大哥就是我。
當晚,我也不記得被多少人敬了酒。
總之,很多。
我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那里,月光穿過灌木叢投在地上一片片斑駁的倒影,夏蟬的鳴叫混著夏季的微風……
我回過頭,試圖尋找顧忘川的身影。
唔,他沒在。
“顧以北!”有同學叫我,聲音充滿焦慮:“我送你回家吧!”
我再次回頭看了看,還是沒有顧忘川。
于是我搖了搖頭,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大喊道:“我沒事!”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試圖讓自己變的清醒。
我個人認為,身為一個理科生,一定要是理性至上,不能被化學物質打敗。
于是,我大腦開始飛快轉動,思考著我今晚攝入了多少升的啤酒,平均我每喝一口啤酒又會攝入了多少乙醇,其他雜質各是什么成分并占了百分之多些……
結果就是,我的大腦,更蒙了。
我努力站穩,運用了無數的物理與數學公式找好了角度,并且對反射弧進行了精密的計算后,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要把腦袋往墻上撞。
我的腦袋以cos值為65/133的角度快速地靠近面前的磚墻。
出乎意料的是,我頭頂是一片柔軟,而出現不是頭破血流。
抬起頭時,出現在眼前的是顧忘川的臉。
我笑的傻呵呵,拽著他對我衣領使勁兒地湊近看:“咦你怎么來了?”
顧忘川沒有回答,而是扶著我:“你喝太多了。”
“顧忘川。”我叫道。
“嗯?”
“我——嘔……!”
我吐了他一身。
然后,倒進他懷中,一睡不起。
5
再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床頭的鬧鐘消失不見。
……鬧鐘先生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
我腦子沉沉的,一片混沌,隱約記得在鬧鐘響了第三四次的時候,用力地將它摔在了地上。
再之后……
我隱約記得,昨晚顧忘川似乎說了句“好惡心”。
……我把未被唾液淀粉酶消化的食物都吐到了他身上?
嗯……回憶的差不多了。
我煩躁的扯了扯頭發,指針已經指到了九點整的位置。
等下,九點整?
……遲到了。
我匆匆忙忙趕到班級時,都已經在上三節課了。
而那一天,也成了我出生以來最丟人的一天。
大概是因為我生性比較傲慢,不盡人意,所以我的高中生活里大部分都是點頭的泛泛之交,而沒有朋友。
所以,當我走在學校的林蔭小路,白色的校服褲子后面染著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一點一點綻開在我的屁股的位置時,旁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醒我。
直至,顧忘川氣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身邊,將校服圍在了我的腰上,輕聲提醒道:“你也太丟人了。”
我微怔,緊接著紅了臉。
“啊……內個……咳,這個……”我窘迫地低下了頭:“謝謝……”
“你等下啊。”他四處張望著:“我去去就回。”
他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包……小飛機。
“我我我我……”我飛快地搶過他手中的東西:“我現在就去!”
真的是——太丟人了啊。
6
“你應該好好改一改你的性子了。”他整個人都躺在校園的草坪上,眼睛看著天空,說出的話卻并不受聽:“你看,你吃飯的時候是一個人上學的時候是一個人走路的時候是一個人……”
我偏過頭,及耳的短發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弧度。
我咬了咬下唇:“我喜歡一個人。”
喜歡個屁!
可我的確喜歡,一個人。
他撇了撇嘴:“你這種女人……會孤獨終老的。”
這次,我沉默了良久,張了張嘴,最后只說了幾個字:“我喜歡孤獨終老。”
他站了起來,嫌棄地看著我:“真的是孺子不可教啊你!”
我不理他。
“我去練球了。”他道:“明天有球賽,來給我當拉拉隊?”
我哼了一聲:“才不去。”
他聳肩:“那你今晚回家記得幫我把校服洗一下啊……”
……我臉再次紅到了耳根。
和他分開后,我才突然想起,我忘記問他昨晚的事情,還有,他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兒的……
不過不提也罷,昨晚也夠丟人的。
7
我筆尖倏爾一頓,側過頭看向他的方向。
他剛好打了個哈欠,右手拄著臉,偏頭做著枯燥的物理題。
平心而論,顧忘川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他可以學的很好也玩的很high,他可以和班級所有人都處好關系也可以在管理班級時威風凜凜,他可以穿著白色襯衫裝著翩翩公子也可以穿著碎花襯衫吹著口哨挑逗著小姑娘……
總之,有很多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
我嘆了口氣,似乎聽到了窗外梔子花開的聲音,再一回頭,少年的一個抬眸,使我亂了心神。
“喂顧以北。”他皺著眉,悄悄地將桌子上的紙舉起來給我看。
上面寫著兩個名字——
顧忘川,顧以北。
我心底微動,眼波蕩漾。
他繼續道:“我發現我的名字比你多了一筆欸。”
“……”好不容易生發的少女心就這樣再次破滅了。
晚上回家,我并沒有用洗衣機,而是把他的校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盆里,倒了點洗衣液,用手一點一點地揉搓著。
校服洗好后,我將它掛在陽臺的衣架上,它沐浴在月光之下。
我的手指尖順著校服的衣領滑到了衣角,心緒漂浮不定。
“小北。”媽媽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陽臺,她問道:“是不是馬上就要三模了?”
樹葉與微風一同發出沙沙聲,月光映在我的臉上,我低下頭。
這才恍然想起,三模過后,我就快高考了。
8
翌日,他的球賽……我自然沒有缺席。
并且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我挑了挑眉:“不給我爭口氣,以后別說認識我!”
他滿不在乎。
這是我們班和三班打的一場友誼賽,主要是為了放松放松心情,緩解緩解壓力。
賽場上,他還真的是……更帥了。
看看他優美的姿勢霸氣的扣籃……嘖嘖嘖,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啊。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
我究竟何時把他正式劃為“我看上的人”這一范圍內的?
我搖了搖頭,再次調整好狀態想要安安心心地看比賽時,比賽已經結束。
他向我走來,得意洋洋。
25:12
嗯……25是三班,12是我們班。
我有點搞不懂他得意洋洋的點是什么……
“看沒看到?”他揚了揚眉:“12分里有10都是我得的!”
我:“……”
“嗯……”我想了想:“你真棒。”
他顯然對我的贊揚不是很滿意,冷哼了一聲,才不情不愿地問了句:“中午一起去吃飯?”
“不了。”
“!?”他很驚訝。
這次換我得意洋洋,我笑的牙齒都露了出來:“我有約了。”
他嘀咕:“是哪個不長眼的……”
“顧以北!”傳來的是一個粗狂豪放的聲音:“我來了我來了!”
唔,是我嘗試去交的第一個朋友,叫林躍,是一個女人中的男人。
我扶額,有點尷尬地朝她笑了笑:“不是說好一起來看球賽的嗎……”
她撓了撓腦袋:“我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著啦!”
“……”我勉強接受這個理由。
我微偏了下頭,沖顧忘川打了個響指:“我吃飯去了~”
她叫林躍,我高中以來的第一個朋友,和我同班同學,性格開朗大方比較漢子。
多虧了顧忘川,給了我一個去交朋友的勇氣。
9
三模如期而至,考試成績更是使人歡喜使人憂。
我考了612,自以為還過得去。
顧忘川考了622,比我多了10分卻嘲笑了我整整一個星期。
這一星期,我黑著臉,對他避而遠之。
直到有一天,回到班級時,我恰好碰到他將手中的紙條撕成碎片。
他聲音冷傲:“就算是喜歡又怎樣,也不可能會結婚。”
看到我進班級,同學們都訕訕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掠過我身邊時腳步微頓,接著便沒有片刻遲疑地走了出去。
我疑惑地皺了皺眉,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碎片一點一點的撿了起來。
當晚回家,我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將它復原。
然而,當我看到紙條上的內容,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上面的字歪歪曲曲,黑色的筆畫拼湊著這樣一句話:
顧忘川喜歡顧以北。
就算是喜歡又怎樣,也不可能會結婚。
就算是喜歡又怎樣,也不可能會結婚。
就算是,喜歡,又怎樣,也不可能,會結婚……
也是從那天起,他再未同我說過一句話。
他的座位從班級最后一排竄到了第一排,而我,只能在最后面,遠遠看著他的背影。
我心煩意亂。
10
高考那天,太陽火辣辣的,沒有半點兒的清風,空氣中涌動著燥熱。
考生在考場內奮筆疾書,家長們在考場內心急如焚。
三天的考試,當最后一科結束的鈴聲響起,我如負釋重。
長達十二年的寒窗苦讀,只為今朝的一試鋒芒。
考生們,有的眉眼帶笑,有的梨花帶雨……
我走在走廊內,看到了前方的顧忘川。那一刻,我心如止水。
倏然,林躍火急火燎地聲音傳來:“顧以北顧以北!!!”
我再次扶額:“你什么事這么急……”
“我和你說……!”她一臉興奮:“我在高考之前借到了顧忘川的筆記!”
我沒有搭話。
“我在看筆記的時候還在吃雪糕,結果啊一個不小心就滴在了他的筆記上面……
“當時給我嚇壞了啊,顧忘川那種人看到這種情節會瘋掉的吧……可是衛生紙還擦不下去,然后我就拿濕抹布去擦!
“你猜我這一擦看到什么了?
“他的筆記上,都是你的名字。”
我心里一跳,猛地抬頭:“你說真的?”
她使勁兒地點著頭:“當然是真的!!”
他的筆記上,都是我的名字。
我鼻尖一酸,立馬抬起步子,朝著顧忘川離去的方向跑去。
在下一個轉角,出現了他的身影。
人海茫茫,我拼了命地喊道:“顧忘川!!”
“顧忘川!!!你還喜不喜歡我?”
陽光大片大片的灑在他的身上,他微怔,停住了腳步……
11
那么我們現在,怎么樣了?
咖啡廳的大門被再次拉開,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走向我。
我笑了笑,起身勾住他的胳膊,看向幾秒鐘前還對我說了“我不介意再等等你”的Y。
“我們現在……如你所見。”
我與顧忘川馬上就要結婚了。當時我們兩個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除了中間鬧了幾次小別扭,其他也算是順風順水。
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死在高中,或者泯滅在社會。我始終相信,會有一個人,陪我從校服到婚紗。
拿破侖說: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能有一個你深愛并且也深愛你的人同你共眠。
我很慶幸,我可以找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