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1943年9月,張愛玲
? 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yīng)當由光艷的伶人來搬演的,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了嘴……然而這里只有白四爺單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陽臺上,拉著胡琴。
??暗處看亮處,分外眼明……
??樹高千丈,落葉歸根……
? 白流蘇在她母親床前凄凄涼涼跪著,聽見了這話,把手里的繡花鞋幫子緊緊按在心口上,戳在鞋上的一枚針,扎了手也不覺得疼。小聲道:“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她的聲音灰暗而輕飄,像斷斷續(xù)續(xù)的塵灰吊子。她仿佛做夢似的,滿頭滿臉都掛著塵灰吊子,迷迷糊糊向前一撲,自己以為是枕住了她母親的膝蓋,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道:“媽,媽,你老人家給我做主!”她母親呆著臉,笑嘻嘻的不作聲。她摟住她母親的腿,使勁搖撼著,哭道:“媽!媽!”恍惚又是多年前,她還只十來歲的時候,看了戲出來,在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擠散了。她獨自站在人行道上,瞪著眼看人,人也瞪著眼看她,隔著雨淋淋的車窗,隔著一層層無形的玻璃罩——無數(shù)的陌生人。人人都關(guān)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頭也撞不進去,她似乎是魘住了。忽然聽見背后有腳步聲,猜著是她母親來了。便竭力定了一定神,不言語。她所祈求的母親與她真正的母親根本是兩個人。
??流蘇難得聽見這幾句公道話,且不問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先就從心里熱起來,淚如雨下,道:“誰叫我自己糊涂呢!就為了這幾個錢,害得我要走也走不開?!毙焯溃骸澳昙o輕輕的人,不怕沒有活路?!绷魈K道:“有活路,我早走了!我又沒念過兩年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能做什么事?”徐太太道:“找事,都是假的,還是找個人是真的。”流蘇道:“那怕不行。我這一輩子早完了?!毙焯溃骸斑@句話,只有有錢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資格說。沒錢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剃了頭發(fā)當姑子去,化個緣罷,也還是塵緣——離不了人!”流蘇低頭不語。
??兩旁垂著朱紅對聯(lián),閃著金色壽字團花,一朵花托住一個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個個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離著紙老遠。流蘇覺得自己就是對聯(lián)上的一個字,虛飄飄的,不落實地。白公館有這么一點像神仙的洞府:這里悠悠忽忽過了一天,世上已經(jīng)過了一千年??墒沁@里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diào)與無聊。流蘇交叉著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頸項。七八年一霎眼就過去了。你年輕么?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們有的是青春——孩子一個個的被生出來,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紅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里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
??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流蘇想著,在這夸張的城市里,就是栽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來。忽然覺得有人奔過來抱住她的腿,差一點把她推了一跤,倒吃了一驚,再看原來是徐太太的孩子,連忙定了定神,過去助著徐太太照料一切。
??許多游了山回來的人,乘車掠過他們的車,一汽車一汽車載滿了花,風(fēng)里吹落了零亂的笑聲。
??流蘇見是范柳原,雖然早就料到這一著,一顆心依舊不免跳得厲害。陽臺上的女人一閃就不見了。柳原伴著他們上樓,一路上大家仿佛他鄉(xiāng)遇故知似的,不斷的表示驚訝與愉快。那范柳原雖然夠不上稱做美男子,粗枝大葉的,也有他的一種風(fēng)度。徐先生夫婦指揮著仆歐們搬行李,柳原與流蘇走在前面,流蘇含笑問道:“范先生,你沒有上新加坡去?”柳原輕輕的答道:“我在這兒等著你呢?!绷魈K想不到他這樣直爽,倒不便深究,只怕說穿了,不是徐太太請她上香港而是他請的,自己反而下不落臺,因此只當他說玩話,向他笑了一笑。
??那整個的房間像暗黃的畫框,鑲著窗子里一幅大畫。那澎湃的海濤,直濺到窗簾上,把簾子的邊緣都染藍了。
??柳原倚著窗臺,伸出一只手來撐在窗格子上,擋住了她的視線,只管望著她微笑。流蘇低下頭去。柳原笑道:“你知道么?你的特長是低頭?!绷魈K抬頭笑道:“什么?我不懂?!绷溃骸坝腥松朴谡f話,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頭的。”流蘇道:“我什么都不會,我是頂無用的人?!绷Φ溃骸盁o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p>
??流蘇正跳著舞,范柳原忽然出現(xiàn)了,把她從另一個男子手里接了過來,在那荔枝紅的燈光里,她看不清他的黝暗的臉,只覺得他異常沉默。流蘇笑道:“怎么不說話呀?”柳原笑道:“可以當著人說的話,我完全說完了?!绷魈K噗哧一笑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背人的話?”柳原道:“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聽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绷魈K別過頭去,輕輕啐了一聲道:“偏有這些廢話!”柳原道:“不說話又怪我不說話了,說話,又嫌嘮叨!”流蘇笑道:“我問你,你為什么不愿意我上跳舞場去?”柳原道:“一般的男人,喜歡把女人教壞了,又喜歡去感化壞女人,使她變?yōu)楹门?。我可不像那么沒事找事做。我認為好女人還是老實些的好?!绷魈K瞟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你跟別人不同么?我看你也是一樣的自私?!绷Φ溃骸霸鯓幼运??”流蘇心里想著:“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于他人。挑逗,是對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她向他偏著頭笑道:“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绷肓艘幌氲溃骸安欢??!绷魈K又解釋道:“你要我對別人壞,獨獨對你好?!绷Φ溃骸霸趺从诸嵉惯^來了?越發(fā)把人家攪糊涂了!”他又沉吟了一會道:“你這話不對?!绷魈K笑道:“哦,你懂了?!绷溃骸澳愫靡擦T,壞也罷,我不要你改變。難得碰見像你這樣的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绷魈K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我不過是一個過了時的人罷了?!绷溃骸罢嬲闹袊耸鞘澜缟献蠲赖?,永遠不會過了時。”
??她的臉色黃而油潤,像飛了金的觀音菩薩,然而她的影沉沉的大眼睛里躲著妖魔。古典型的直鼻子,只是太尖,太薄了一點。粉紅的厚重的小嘴唇,仿佛腫著似的。柳原站住了腳,向她微微鞠了一躬。流蘇在那里看她,她也昂然望著流蘇,那一雙驕矜的眼睛,如同隔著幾千里地,遠遠的向人望過來。
??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紅色,然而她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紅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窩在參天大樹上,壁栗剝落燃燒著,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的天也熏紅了。她仰著臉望上去。柳原道:“廣東人叫它‘影樹’。你看這葉子。”葉子像鳳尾草,一陣風(fēng)過,那輕纖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顫動著,耳邊恍惚聽見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鐵馬的叮當。
??柳原道:“我們到那邊去走走。”流蘇不作聲。他走,她就緩緩的跟了過去。時間橫豎還早,路上散步的人多著呢——沒關(guān)系。從淺水灣飯店過去一截子路,空中飛跨著一座橋梁,橋那邊是山,橋這邊是一堵灰磚砌成的墻壁,攔住了這邊的山。柳原靠在墻上,流蘇也就靠在墻上,一眼看上去,那堵墻極高極高,望不見邊。墻是冷而粗糙,死的顏色。她的臉,托在墻上,反襯著,也變了樣——紅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張臉。柳原看著她道:“這堵墻,不知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墻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p>
??流蘇嘆道:“若是像你這樣自由自在的人,也要怨命,像我這樣的,早就該上吊了。”柳原道:“我知道你是不快樂的。我們四周的那些壞事、壞人,你一定是看夠了??墒?,如果你這是第一次看見他們,你一定更看不慣,更難受。我就是這樣,我回中國來的時候,已經(jīng)二十四了。關(guān)于我的家鄉(xiāng),我做了好些夢。你可以想像到我是多么的失望。我受不了這個打擊,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xiàn)在的我?!绷魈K試著想像她是第一次看見她四嫂。她猛然叫道:“還是那樣的好,初次瞧見,再壞些,再臟些,是你外面的人。你外面的東西。你若是混在那里頭長久了,你怎么分得清,哪一部份是他們,哪一部份是你自己?”柳原默然,隔了一會方道:“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我這些話無非是藉口,自己糊弄自己?!彼蝗恍α似饋淼溃骸捌鋵嵨矣貌恢裁唇蹇谘剑∥覑弁妗矣羞@個錢,有這個時間,還得去找別的理由?”他思索了一會,又煩躁起來,向她說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這么說著,心里早已絕望了,然而他還是固執(zhí)地,哀懇似的說著:“我要你懂得我!”
??……精神戀愛的結(jié)果永遠是結(jié)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階段,很少結(jié)婚的希望,精神戀愛只有一個毛?。涸趹賽圻^程中,女人往往聽不懂男人的話。然而那倒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后來總還是結(jié)婚、找房子、置家具、雇傭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
??石闌干外生著高大的棕櫚樹,那絲絲縷縷披散著的葉子在太陽光里微微發(fā)抖,像光亮的噴泉。樹底下也有噴水池子,可沒有那么偉麗。
??柳原帶她到大中華去吃飯。流蘇一聽,仆歐們是說上海話的,四座也是鄉(xiāng)音盈耳,不覺詫異道:“這是上海館子?”柳原笑道:“你不想家么?”流蘇笑道:“可是……專誠到香港來吃上海菜,總似乎有點傻?!绷溃骸案阍谝黄?,我就喜歡做各種的傻事。甚至于乘著電車兜圈子,看一張看過了兩次的電影……”流蘇道:“因為你被我傳染上了傻氣,是不是?”柳原笑道:“你愛怎么解釋,就怎么解釋?!?/p>
??她如臨大敵,結(jié)果毫無動靜。她起初倒覺得不安,仿佛下樓梯的時候踏空了一級似的,心里異常怔忡,后來也就慣了。
??那口渴的太陽汩汩地吸著海水,漱著、吐著,嘩嘩的響,人身上的水分全給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葉子,輕飄飄的。流蘇漸漸感到那怪異的眩暈與愉快,但是她忍不住又叫了起來:“蚊子咬!”她扭過頭去,一巴掌打在她裸露的背脊上。
??流蘇笑向柳原道:“你還不過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兒的人?!绷魈K道:“那老英國人,哪兒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卻管得住我呢。”流蘇抿著嘴笑道:“喲!我就是香港總督,香港的城隍爺,管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頭上呀!”柳原搖搖頭道:“一個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點病態(tài)。”
??柳原不語,良久方道:“詩經(jīng)上有一首詩──”流蘇忙道:“我不懂這些?!绷荒蜔┑溃骸爸滥悴欢?,若你懂,也用不著我講了!我念你聽:‘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釋得對不對。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nèi)耸嵌嗝葱?,多么??!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ぉず孟裎覀冏约鹤龅昧酥魉频?!”
??夢是心頭想……
??本來,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污了刀。
??范柳原在細雨迷濛的碼頭上迎接她。他說她的綠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藥瓶?!彼詾樗谀抢镏S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醫(yī)我的藥?!彼t了臉,白了他一眼。
??十一月尾的纖月,僅僅是一鉤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然而海上畢竟有點月意,映到窗子里來,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鏡子。
??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著反常的嬌嫩,一轉(zhuǎn)眼就憔悴了??傊?,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xiàn)在的這一段,與她的過去毫不相干,像無線電的歌,唱了一半,忽然受了惡劣的天氣影響,噼噼啪啪炸了起來,炸完了,歌是仍舊要唱下去的,就只怕炸完了,歌已經(jīng)唱完了,那就沒得聽了。
??柳原嘆道:“這一炸,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蘇也愴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柳原笑道:“你打算替我守節(jié)么?”他們兩人都有點神經(jīng)失常,無緣無故,齊聲大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笑完了,渾身只打顫。
??柳原與流蘇很少說話。從前他們坐一截子汽車,也有一席話,現(xiàn)在走上幾十里的路,反而無話可說了。偶然有一句話,說了一半,對方每每就知道了下文,沒有往下說的必要。柳原道:“你瞧,海灘上?!绷魈K道:“是的。”海灘上布滿了橫七豎八割裂的鐵絲網(wǎng),鐵絲網(wǎng)外面,淡白的海水汩汩吞吐淡黃的沙。冬季的晴天也是淡漠的藍色。野火花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流蘇道:“那堵墻……”柳原道:“也沒有去看看?!绷魈K嘆了口氣道:“算了罷?!绷叩脽崃似饋?,把大衣脫下來擱在臂上,臂上也出了汗。流蘇道:“你怕熱,讓我給你拿著。”若在往日,柳原絕對不肯,可是他現(xiàn)在不那么紳士風(fēng)了,竟交了給她。再走了一程子,山漸漸高了起來。不知道是風(fēng)吹著樹呢,還是云影的飄移,青黃的山麓緩緩地暗了下來。細看時,不是風(fēng)也不是云,是太陽悠悠地移過山頭,半邊山麓埋在巨大的藍影子里。山上有幾座房屋在燃燒,冒著煙——山陰的煙是白的,山陽的是黑煙——然而太陽只是悠悠地移過山頭。
??在這動蕩的世界里,錢財、地產(chǎn)、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康米〉闹挥兴蛔永锏倪@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里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
??他們繼續(xù)走路,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們倒真的戀愛起來了!”流蘇道:“你早就說過你愛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們那時候太忙著談戀愛了,哪里還有工夫戀愛?”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誰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并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點。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
了解一下
? 電影版《傾城之戀》,1984年,許鞍華執(zhí)導(dǎo),周潤發(fā)、繆騫人主演。
??舞臺劇版《傾城之戀》,2006年,毛俊輝執(zhí)導(dǎo),梁家輝、蘇玉華主演。
??電視劇版《傾城之戀》,2009年,夢繼執(zhí)導(dǎo),陳數(shù)、黃覺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