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愛恨情仇段家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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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博，你知不知道古惑仔那幾個人又要拍新片了？”剛進店，波哥就一臉興奮的告訴我這個消息。

一坐下，波哥就拿出兩瓶冰鎮啤酒。“要是你表哥還在的話就好了，我們紅星幫就可以一起去看了，哈哈。”

“是啊，要是我哥還在的話。”我拿起酒杯嘬了一口。時間很快就過了十二點，路燈依次熄滅，看著外面一片漆黑的街道，我的思緒突然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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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表哥六歲的時候，舅媽和舅舅離婚，舅媽背著全家人把表哥偷偷帶到了廣州。母子倆在異地他鄉相依為命，整整過了六年才回來。回來后，舅媽在電影院找了一份售票的工作，所以我們經常能夠看免費電影。電影院在之后也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我們小幫派的根據地。

在互聯網還不發達的九十年代，小縣城與外面的世界天然的產生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于是，在廣州生活了六年的表哥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他們初中里走在時代前列的人。當還是初中生的表哥穿著喇叭褲走進教室的時候，全班的學生都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在那個年代，喇叭褲還只是成人的專屬物品。表哥這樣堂而皇之的將喇叭褲穿進了中學課堂，無疑是在挑釁整個學校的審美神經。而整個神經系統里最神經的一個要算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

?表哥去學校的第一天，教導主任看到表哥穿著喇叭褲，立馬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展開了一個多小時的思想教育。等到舌干口燥，教導主任拿來一條校服褲子讓表哥換上，并當著表哥的面把喇叭褲丟到了垃圾桶里。表哥看著氣急敗壞的教導主任，什么也沒說，面無表情的回到了教室。到了第二天，表哥穿了一條更加夸張的喇叭褲走進學校。

“盲流！盲流！”這時休息了一夜的教導主任中氣十足的朝表哥大吼。罵完還不夠，教導主任趁著課間操的時間把表哥拉到全校師生面前批斗。站在主席臺的表哥沒有像別人低頭認錯，反而昂著頭以一種睥睨眾生的姿態掃視全校師生。他與上千人的目光短兵相接卻毫不退縮，那一刻，就連全校最壞的學生也都覺得表哥是一個十足的“異教徒”。

被批斗的當天晚上，舅媽連夜跑去校長家求情。好在舅媽和校長以前是同學，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哥得以逃脫處分。這一戰，表哥完勝教導主任。此役之后，表哥也逐漸確立了在學校里的江湖地位。當然也有不服的，金波便是其中一個。

在表哥還沒來之前，剛初一的金波便號稱打遍全校無敵手。那個時候還不大流行拼爹，誰的拳頭硬，誰就能在學生中確立威信。但是表哥來了之后，形勢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對這個小城的“異類“，大家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時間久了，金波覺得自己的威信大不如前，于是，在旁人的慫恿下金波決定跟表哥一戰。

這一戰還沒有持續兩分鐘，金波就被表哥一板凳給拍服了。從此以后，金波對表哥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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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和表哥經常趁舅媽不注意偷偷溜到電影院旁邊的一個小錄像廳去看電影。但當時放的大多是限制級影片，年幼的我尚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幫子大老爺們兒那么喜歡看一群光膀子的女人。所以每次表哥帶我去錄像廳的時候，我都是在外面的臺球廳瞎轉悠。

96年，一部《古惑仔》橫空出世。記得當時我還八歲，表哥十四歲。當山雞從臺灣回來，《友情歲月》一響起，我們瞬間哭得稀里嘩啦。“這他媽才是老大啊！”表哥一邊哭一邊說。看完后我們唯一的想法是要召集弟兄找仇人報仇。但是我思來想去，在當時唯一稱得上仇人的是經常打我小報告的張小麗。可是我和她的恩怨還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想到這里，我的熱血瞬間冷了一半。表哥倒是有仇人——教導主任，但是他覺得兄弟不夠。于是第二天，表哥把金波也帶來錄像廳一起看《古惑仔》。表哥和金波一起又哭了一遍，哭完后表哥和金波決定成立自己的幫派——“紅星幫”。叫“紅星”倒不是因為電影，只是因為我們那兒有個溜冰場叫“紅星”。

幫派成立后表哥是幫主，金波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副幫主，我則成了一個所謂的堂主。既然成立了幫派，資金的來源就必須要得到保證。金波的提議是搶劫小學生，但是因為我就是小學生，所以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否決了。為了資金苦惱的三人只好去打臺球散心，我在臺球桌上將兩人殺的片甲不留。這時表哥一拍腦袋大叫一聲：“我有主意了！”

于是，我們便開始了賭球生涯。我們先是讓金波和別人賭臺球，五塊錢一局。等金波輸了我再上。因為對手都是我們精心挑選的菜鳥，所以基本上沒有輸過。我們每次贏了錢都會買一大堆菜去金波家，由金波下廚。吃著菜，喝著酒，我第一次有了“叱咤風云，我任意闖，萬眾仰望”的感覺。

酒足飯飽后自然不可避免的要談及到理想這個詞。金波說他只想像陳浩南一樣開個小酒吧了卻余生。表哥笑他沒有志氣，他看著窗外的街道說：“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都叫我大哥！”。等到我的時候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那個時候理想對于我來說還太虛無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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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古惑仔》的影響，大大小小的幫派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在各個學校。幫派的名字也是千奇百怪，“野狼幫”、“地煞十三郎”、“天罡十一霸”、“蝴蝶八姐妹”……估計起名字就已經把他們所有的語文知識消耗殆盡。

幫派太多就意味著地盤不夠分，這個時候就要靠拳頭來解決問題了。在剛開始，大家還是比較講規矩，每次搶地盤都是兩個幫派的老大出場單挑。直到“野狼幫”的單挑王被一個小幫派的人群毆，江湖上的規矩徹底被破壞了。于是群體械斗代替了單挑。

到了械斗的時代，表哥的“紅星幫”才正式崛起，而我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那個時候我家是開水暖器材店，各種鋼管應有盡有。從此以后，我用鋼管和各種彎頭拼接起來的“兵器”在表哥的手里舞得虎虎生風。表哥的“紅星幫”也漸漸在各大學校打響了名號。

在我的幫助下“紅星幫”基本上戰無不勝，唯一的一次威脅是來自“地煞十三郎”的幾個人（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們就九個人為什么叫“十三郎”）。當時雙方一觸即發，表哥拿著我給他做的“方天畫戟”隨時準備給對方老大一記重擊。電光火石之間，只見“地煞十三郎”老大從包里掏出一把菜刀。一時間所有人哄堂大笑，就連對面的人也忍不住取笑起自己的老大。打架講的是氣勢，你拿把菜刀就算贏了說出去也是個笑話。最后，這架自然也沒有打成，表哥順利的將其他人收入麾下，那個老大和菜刀的故事也被當成了笑柄廣為流傳。

到了最后，“紅星幫”終于引起了當時初中界第一大幫“蝴蝶八姐妹”的注意。“八姐妹”幫主葉昭約表哥到段家橋談判。段家橋當時屬于兵家必爭之地，前有“紅星溜冰場”，后接游戲機廳，幾乎全縣的不良少年都聚集于此。談判的地點是段家橋旁邊的一條小巷，因為經常有學生在那里躲著抽煙，所以還有一個別名叫“煙館”。

當表哥帶著兄弟走進“煙館”的時候，葉昭正蹲在里面抽著煙。見到葉昭的第一眼，表哥就被她一身的邪氣深深地吸引。“我一定要讓她做我的馬子”，這是表哥當時腦子里所有的想法。表哥自顧自的朝葉昭走去，所有人都以為他要使出什么絕世武功，誰知他開口便是一句“你有男朋友嗎？”。本來是去談判的，最后活生生被表哥弄成了聯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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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戀愛中的兩人便很少過問江湖中事，我也由于參加各種興趣班而被迫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 ? 學生時期的愛情總是純粹的，處于溫室里的玫瑰尚未受到現實的洗禮。加上兩人都曾經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在他們的眼里，多大的困難都可以靠拳頭解決。可是到了葉昭輟學打工，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質。

?? ? 在表哥高二的時候，葉昭因為和班主任沖突一怒之下退學去外地打工。剛開始兩人還經常電話聯系，可是幾個月過后，葉昭就很少聯系表哥了。葉昭就好像在表哥的世界里蒸發了，沒留下一絲痕跡。直到過年表哥終于在家門口蹲點堵到了葉昭。

?? ? “你為什么不接電話了？”表哥見到葉昭便迫不及待的扔出困擾自己幾個月的問題。

?? ? “沒什么，我們不合適的”葉昭也不理表哥徑直朝家走去。

? ? ? “剛開始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不合適了？都快畢業了，難道不能一直走下去嗎？我不甘心！”表哥在后面哭喊著，葉昭卻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 ? ? 等走到門口，葉昭才滿臉淚水的回過頭看著表哥：“你太幼稚了，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你知道嗎？就算還在一起，你能給我什么？”

? ? ? 表哥看著泣不成聲的葉昭，第一次感受到了她隱藏在堅強外表下的脆弱，所有的憤怒與不甘剎那間煙消云散。

? ? ? “我……”表哥想要說可以給她一切，但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他握著自己的拳頭卻不知道該打向哪里。現實的殘酷就像空氣一般無法觸碰，在關鍵時刻讓你無法呼吸，想反抗卻又無能為力。

表哥松開了緊握的拳頭，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回到家后，表哥想要輟學去葉昭打工的城市。但是舅媽堅決要表哥讀到高中畢業，甚至以死相逼。表哥深知舅媽剛烈的性格，只好回到學校繼續讀書。

?突然有一天，表哥來到我家說想看《古惑仔》。兩人一起又把這看了無數遍的片子看了一遍。看完，表哥起身道別：“走了”。“去哪兒”我問。表哥笑了笑沒說話。

第二天，一聲噩耗將我從睡夢中驚醒。媽媽告訴我表哥在去火車站的路上出了車禍。等我回過神來才知道，那天表哥是準備瞞著家里人偷偷跑去葉昭那里。過了一會，紅腫著雙眼的舅媽來到我的房間，歇斯底里的問我表哥臨走前說了什么。往日那個堅強剛毅的舅媽像一塊玻璃一樣碎在了我的面前。我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我知道說什么都無濟于事。那一天，我深切的感覺到了窒息的滋味。

至此，關于段家橋的故事就告一段落，每個人都開始向前飛奔，往事隨風而逝。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學，金波高中畢業便自己開了一家小飯館，葉昭卻是再也沒有了消息。所有的人都有了或好或壞的去處，我們也都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叱咤風云，我任意闖，萬眾仰望”的少年了。

上小學的時候，一直很喜歡“我們身處在時代的洪流中”這句話，那個時候只是單純的喜歡，到了后來才明白這是因為它讓我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很重要。等到了后來，真正身處其中，才發現自己不過滄海一粟，在這摧枯拉朽的洪流中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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