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晚上。
電視里播著歡歌曼舞的晚會，外面有零星炸響的鞭炮聲，一家人坐得坐躺得躺，各自玩著手機(jī)，像每一個平常而無聊的夜晚。
女兒走過來，抱著我說：“媽，我覺得你好可憐啊。”
我驚訝地抬頭看著她：“怎么啦？”
她仿佛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看人家的媳婦都穿金戴銀涂脂抹粉的，你什么都沒有，爸爸唯一給你買過的禮物，還是旅游景點(diǎn)兩塊錢一個的假鐲子?！?/p>
是啊，我以往幾十年的生活都是如此，說的好聽點(diǎn)，是簡樸，其實(shí)就是枯寒。以致我都習(xí)慣了，連抱怨都懶得再說。
“我給你買了一盒面霜，還有一瓶水過幾天就回來了?！彼龔纳砗竽贸鲆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我。
真沒想到。
女兒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首飾、衣服、包包等等，從小就要自己做主，給她的零花錢永遠(yuǎn)不夠花。她曾經(jīng)買過兩件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襯衫，我問起來，她吃驚地說：“這兩件不一樣呀，一件是方領(lǐng)，一件事圓領(lǐng)，你居然沒看出來？”
我是沒看出來，但我知道了她為什么總是喊缺錢。還在上學(xué)呢，這么講究也太奢侈了吧。但說歸說，她仍是我行我素。后來想，一個人一個性格，況且，我自己節(jié)儉了一輩子，也沒見省出多少銀子，不如成全孩子，索性就不說了。
她上一次送我禮物，還是上高中的時候。是她用獎學(xué)金買的一個秋香色的錢夾，我嫌她亂花錢，說“你媽包里的錢加起來還不夠買這個錢夾呢?！彼f：“就因?yàn)槟阕约荷岵坏?，我才買貴的?！?/p>
所以這一次，我沒問她花了多少錢，只是說：“謝謝啦。不過以后別買了?！?/p>
“你也不年輕了，以后少管個人家，對自己好一點(diǎn)?！彼傆X得我活的潦草匆忙，不像個女人，時不時地會敲打兩句。
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記得二十多年前母親去世，我收拾她的遺物，發(fā)現(xiàn)每一件內(nèi)衣都是舊的變形的，有的上面還有破洞。抱著這些衣服，我一邊流淚一邊暗暗發(fā)誓，絕不做母親那樣的人。她師范畢業(yè)嫁給父親后，每月二十七塊五的工資，只給自己留七塊五，剩下的都交給爺爺養(yǎng)家。沒有人要求，是她自己主動這么做的，就是親戚朋友有事開口，她也決不讓人家空手回去。不僅父親經(jīng)常說起，就連她的同學(xué)、朋友見到我們，還會在提起她的時候，感嘆“你媽那人可好哩?！?/p>
但是我知道，為了這個“好”字，媽媽受過多少委屈。親眼見過她幫助過的人，怎樣翻云覆雨甚至恩將仇報(bào)，我替媽媽不值，也一直提醒自己引以為鑒，誰知到了最后，我還是活成了媽媽的樣子，離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一天比一天遠(yuǎn)?，F(xiàn)在，輪到我的女兒替我不值了。
值或不值，哪有什么客觀固定的標(biāo)準(zhǔn)?？勺屑?xì)想來，我還是不甘心的，否則就不會一天到晚怨天怨地。然而一路走來，哪一步不是自己的選擇？只羨慕別人的光鮮亮麗，自己卻在敷衍，應(yīng)付，漫不經(jīng)心，有什么資格談值或不值？
所謂命運(yùn)，其實(shí)就是我們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保持未完待續(xù)的夢想，打扮好自己，充實(shí)好自己，不嫌棄也不被嫌棄，才能讓那些針頭線腦的瑣碎生活，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變美變好。至少，我們是在認(rèn)真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