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宋春海臉上幾道已經(jīng)凝固的血痕很是扎眼,頭發(fā)上原來的頭皮屑已經(jīng)被一層黃土覆蓋了。原本炯炯有神的一雙大眼此刻紅腫著被擠成了一道縫,鼻孔里還塞著帶血的紙團。長袖白襯衣皺巴巴的沾著一片一片的黃土,還有零星草屑。黑褲子膝蓋處蹭了一個洞,帶著土,被血凝固了的土。
宋春海靜靜坐著,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看不清表情,只是喘息聲很重,像只受傷的狼。
“我操,春海,怎么了這是?昂?誰打的你?”宋云峰沖進教室高聲問。
宋春海沒料到這會會有人進來,被嚇了一跳,看到是宋云峰之后,這才舔舔嘴角的傷口,勉強咧嘴笑了笑說:“我刺兒,你今兒個怎么過來這么早?差點嚇死我,呵呵。”
“MLGB,是不是劉宏志他們?操,今兒個這事不算完。下午我去找人,咱們非得弄死他個狗日的。不行咱們對你叔叔說,此仇不報非君子!”宋云峰握著拳頭,眼神里冒著火。
這是宋云峰第一次看見宋春海被人收拾的這么慘,就算是當年大戰(zhàn)手持獵槍的鄉(xiāng)中一哥劉其在的時候,宋春海都是分毫未傷。可是現(xiàn)在,看看宋春海現(xiàn)在這副狼狽樣,除了桀驁的眼神沒變之外,渾身上下都是傷,被一個新崛起的鄉(xiāng)中二流子給收拾的。
“云峰,這事你甭管,我能處理。”宋春海說著站起身,“走,和我去洗一下臉。”
“別雞巴和我說這。我對你說,這事我管定了。要是我叫別人給篩了一頓,你管不管?算了,啥也甭說,今天下午我找人,咱們弄他。MLGB的,不就是個劉宏志嗎,牛逼啥呢?這回非得殺殺他的威風。弄不死他也得打他個半殘。”宋云峰一邊說著,一邊扶著一瘸一拐的宋春海去了洗手池。
“哎,對了。劉宏志到底為啥找你事啊?他和你說了沒?”宋云峰問。
“說了。”
“為啥?”
“我今兒個早晨上茅子,撒尿的時候濺到他褲子上了,哈哈。”
“啥?就這點破事?我操!那你尿泡的時候真濺到他褲子上啦?”
“我沒看見,他說是就是唄。說不定還尿到他嘴里了點,嘿嘿。”
“操,這明擺著就是沒事找事呢。”
宋春海一邊洗清臉上的血跡,一邊對宋云峰說:“我對你說昂,云峰,這事我早想清楚了,你甭管。”
“你想清楚了?你想清楚啥了?你別對我說你還想你自己一個人去找劉志宏,還是說你不想報仇了?”宋云峰看宋春海自然流露,輕松無憂的表情,有點吃驚。這跟以前那個有仇必報,火爆剛烈的宋春海反差有點大。
“說真的,剛開始我是想著去報仇。想找人咱們也有,想找武器咱們也有。不過后來我又仔細想了想,咱們這都初三了,還有一年就該中考了。你想,咱們學校這逼樣,每年能考上南極他們那個西關(guān)高中的不超過10個人。也就是說咱們必須得是年級前十名才有可能上西關(guān)高中。你覺著憑咱們這會這點能力,怎么著才能在這最后一年沖到年級前十名咹?打架打不出好,你錘頭(拳頭)再硬也不能當飯吃。所以我想通了,吃點虧吃點虧唄。我得把勁兒使到學習上去,用這一年的時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和南極上一個學校。你也是,到時候咱們仨又能在一起了。”宋春海說的很真誠,深情款款,發(fā)自肺腑,差點連自己都信了。
“不是,真的假的?春海,你說這事真就這么算啦?那幫狗日的把你打成這樣,就這么算啦?”宋云峰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算了,真的。”宋春海瀟灑一笑,“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南極不是經(jīng)常和咱們這么說嗎。你想想吧,就算是今兒個咱們找人把劉宏志給修理一頓,那又能怎么樣?就像當年咱們收拾了劉其在他們,咱們就是老大了?不是,這不又冒出來一個劉宏志嗎。所以說錘頭解決不了問題。今兒個你是老大,明兒個可能就讓別人給篩一頓,要不就是和劉其在一樣叫人給捅死了。你看看劉其實,人家都改邪歸正,好好學習了。”
“真的?”
“真的。”
“那這事我就不管了昂。”
“不用管了。”
“額……我操,今兒個為了找你我還罵了俺們家艷兒兩句,這下壞事了!”宋云峰突然想起了自己幾個小時前剛剛犯下的一個大錯。
“哈哈,那你可得好好著想想該怎么哄人家了,得出點血才行嘍,大出血,嘿嘿。”宋春海咬著牙將臉上,身上的血跡打掃干凈,笑嘻嘻的拍拍宋云峰的肩膀說。
“你還有臉笑話我?我還不是為了找你才得罪俺們家艷兒的。當時著急忙慌的光顧著找你了,想著你肯定正被人家摁倒地上一頓胖揍呢,這一著急上火嘴長瘡,就多說了兩句臟話。不行,春海,你得給我想想辦法,就算是出錢你也得湊個份子。”
“行,放心吧,我都出。”宋春海笑著,一雙濕濕的手掌拍到了宋云峰的后背,“寒冰神掌——”
“我操,透心涼——”宋云峰尖叫一聲,回身反擊,“無敵鴛鴦腿——”
三天之后,星期五下午。
晴天,熱天,無風。
55班最后一排正在趴著睡覺的劉宏志收到了一個紙條:四點,老地方見。
“操,誰這么牛逼?”
“宋春海。”
當天下午宋春海托宋云峰請了病假,一個下午都沒有來上課。
從縣城回村的路上,宋南極騎著自行車正咯吱咯吱的往家趕。天氣很熱,宋南極的襯衣早就濕透了。
過了鄉(xiāng)中學校是有一個很陡的石頭坡,宋南極騎著車像是球案上的乒乓球。猛然抬頭間,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春海?”宋南極看見山嶺上一個瘦高的少年正遠遠的蹲在草叢里,看著遠處的山河發(fā)呆。
“春海——“宋南極高聲喊,”你不去上課在這兒干啥呢?“
“南極?你們歇大星期啦?我,我沒干啥,在這歇會兒,嘿嘿。”宋春海站起身朝宋南極走了過去。
“歇會兒?我剛才在你們校前頭過,怎么看見人家都正上課呢?哎,你這小子不是學別人逃課呢吧?”宋南極覺得宋春海有點不對勁。
“沒,可不是昂。我就是有點不得勁兒,頭子疼,請了半天假。這不是走到半路走不動了,就找個涼快的地方坐下來歇會兒。”宋春海左顧右盼,沒敢跟宋南極盯著他的眼神對視。
“真沒事?就是頭子疼?”
“恩,真沒事。”
“那正好,來,上車,我?guī)е慊厝ァ!?/p>
“哎呀,不行,南極。我頭暈,不能坐自行車,我怕坐上去別突然頭暈一下子,到時候再摔下來摔成腦淤血就壞事了。你自己走吧,我慢慢著往回走就行。明兒個,明兒個我再和云峰去找你玩。”
“我先走啥啊先走?”宋南極皺著眉,“那干脆我推著車,咱們一起走不就完了嗎。走走走,趕緊回家看看是怎么了。”
宋春海沒法,只能跟在宋南極屁股后頭慢慢往回走。
每走多遠,就聽宋春海一拍大腿,“哎呀,壞事了。我忘了把老師留的作業(yè)拿回去。不行,南極,我看你就別等我了昂。我得趕緊會教室把我的課本和作業(yè)本拿回來,要不星期一上學的時候又該挨批斗了。”
宋春海說完,也沒等宋南極開口,扭頭就往學校的方向小跑,一邊跑還一邊朝宋南極高聲叫:“南極,你先走吧。明兒個我和云峰還去找你玩昂。還有,你得記著我昂,別忘了我。”
“你得記著我昂,別忘了我?”宋南極對于宋春海這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搖搖頭就推著自行車慢慢往回走了。
宋春海看宋南極上了自行車,騎得遠了,這才停下腳步,重新跑到之前蹲著的那個山坡上,從草叢中掏出來一個編織袋包著的長長的物件兒。
咬咬牙,扭扭脖子,“嘎嘣嘎嘣”握了握拳頭,宋春海拎著那物件兒朝學校后墻方向走了過去。
夏天的太陽落山很晚,下午四點多還離西山很遠。陽光滋潤著大地,照耀著不遠處的滹沱河。河面上閃爍著亮瞎人眼的晶光,上方的朵朵白云此刻都似乎顯得有點不那么白了。
遠處P縣發(fā)電廠的兩根高大煙囪還在一如既往的冒著兩股子黑煙,跟周圍的環(huán)境特別不協(xié)調(diào)。
鄉(xiāng)中學校后墻一角,六七個穿著各色襯衣,各種褲子,留著各類發(fā)型,長著不同身材的十五六歲少年們正或蹲,或站,或抽煙,或袒胸露乳,或整理發(fā)型,或擠青春痘得等待著……
里邊有一個平頭男很是惹眼。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寸頭男是這這群人里邊唯一的一個短發(fā),這在當時分頭長發(fā)橫行的“烏拉油界”極少。寸頭男上身穿著扎進褲子的半截袖黑襯衣,上邊繡著一條黃龍耀武揚威,霸氣十足。白色的七分褲在當時勞動人民的兒女中很少見,穿在寸頭男身上卻更是又精神,又顯身材。除了打扮講究,派頭十足之外,這個少年也是其中唯一一個胳膊上紋了身的,左臂上一條青龍和襯衣上的黃龍同樣猙獰,交相輝映下,讓這個本來高鼻梁,濃眉大眼的帥哥顯得有一股子邪氣。
紋身這個東西在宋家莊的鄉(xiāng)中學生中很少,烏拉油們頂多就是用煙卷在隔壁上燙幾道疤痕,或者用刀刻幾個字,真正明目張膽的紋了身,又光明正大的顯擺出來的,這小子是頭一個。
“宏志,你說宋春海那小子真還敢來嗎?別是充充大片雞屎,逗咱們玩呢。”一個長發(fā)即肩的四眼叼著煙卷問。
“就是,上回咱們把那小子打成那種逼樣了都,他還有膽兒再來找你約架?我看他是活膩了,哼。”另外一個一米六的分頭男甩了甩長發(fā),攏了攏鬢角輕蔑的說。
平頭男鼻子冷冷哼了一聲,“管他呢,來了咱們再和上回一樣收拾他一頓,不來咱們星期一堵著他照樣K他。不管他服不服,咱們就是讓他服。”
平頭男就是前邊收拾了宋春海的劉宏志,也是目前鄉(xiāng)中烏拉油中的“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