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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早晨,外面還灰蒙蒙的,空氣里就不時傳來爆竹清脆的炸裂聲。孩子們起得早,穿著花的綠的棉襖,捧著凍得通紅的小手,流著鼻涕,嘰嘰喳喳地圍在一起,一呼跑出去很遠,一呼又一陣風似的回來,只為趕一場熱鬧。
我趴在窗口向外望著,正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就接到了梅原則的電話,電話那端語氣很沉重,我不禁打了個激靈。果然,梅原則說林朗死了,作協在殯儀館為她舉辦追悼會。
本來和林朗是不熟的,只是筆會上見過一面,連話也沒有說過,但我從心里拜服女人的氣質及她對文學的見解。對于她的死,我是很感惋惜的。
吃過早餐,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去了殯儀館。
到的時候,殯儀館院里已經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空隙處也站滿了人,都是來送這個才女的。我有些吃驚,沒想到,女人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瞻仰遺體的時候,我再次近距離看清了這位才女。可是這次卻是她安靜地躺在那里,嘴角似乎含著笑。她的嬌容依舊,只是不再有光彩,顯得平淡、安然。她的靈魂已飛升到了另一個世界,那世界一定是她所向往的。她才三十幾歲啊,怎么就選擇離開了呢?我一邊疑問著,一邊深深地彎下腰去,向這個神膜已久的女人致敬。
走出殯儀館后,我找到梅原則,問林朗怎么就選擇了死亡。梅原則也不很知情,只是說:“鄰居報了案,警察撞開門,看見她赤著身子躺在床上,已經停止了呼吸。她是化了妝的,化得很淡,像是在為她的離開做告別。床頭柜上有一瓶安眠藥,瓶子已經空了,柜子上還散落著幾粒。她是睡著離開的,應該不會有肉體上的痛苦。”
“怎么就選擇了死亡?”
“她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女人。你沒見來了這么多人送她,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政界商界上的風云人物,都是她的膜拜者。他們拜倒她的長相和才華,她也和他們都有來往,卻又不把他們看在眼里,認作是一群世俗的蠢物。她實在太高傲了,她的靈魂也太高傲了,她把自己弄得太純粹了,純粹得在這個世俗的社會中無法容身,這或許是她最終選擇離開的原因吧!現在,她可以去往一個適合她生活的世界了,希望有那樣一個世界存在,安妥她高傲的靈魂!”梅原則連連惋嘆著。
傍晚的時候,放起了煙花,各式各樣,絢麗異常,整個城市籠罩在美艷的煙花下。在這樣的夜里,一個才華橫溢的奇女子離開了,去往了她的世界。
2
“東中華路36號,金利來海鮮大世界,市作協主席霍西尼和我,還有幾個作協負責人都去,為慶祝《白山黑水》編輯室成立。我想借這個機會把你介紹給他們,也讓你多認識幾個人,畢竟以后你也要在這個圈子里面發展,同時把你的想法和霍西尼說一說。”梅原則一口氣說完這么多話,感覺很累,長長地喘著粗氣,電話這頭就聽見了呼呼的聲音。
我答應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一路走一路琢磨著,前路渺茫,不知此番能否有些許收獲。路過菜市場的時候,看見唐柔正和一個小販講價錢,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是我的女人,我不應該讓她過這樣的生活。她是學藝術的,她應該去畫畫。如果她把買菜討價還價的時間用在創作上,說不定會有不小的成績。可是現在,她已經好久不作畫了。每日就這樣去菜市場買廉價的蔬菜,費盡唇舌討價還價,還要忍受小販的冷嘲熱諷。想到這些,我確定,唐柔是愛自己的,不禁心里一熱,走了過去,把唐柔手里的菜搶過來扔到攤子上,拉著女人就走:“換上好看的衣服,領你出去吃好的。”唐柔一下子興奮起來,眼睛里顯得光彩熠熠:“今天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往日你可是舍不得的!”
東中華路,我對這里很陌生。在這個城市呆了四年多,竟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繁華的去處。雖說不是商業中心,這里的熱鬧卻是別的地方比不了的。街道兩旁林立著數十棟六層高的小樓。三層往上是居住用的,一二層便布滿了商機。左邊的一排全是休閑娛樂場所,臺球俱樂部,電子動漫城,棋社,洗頭城,咖啡音樂廳,按摩院,洗浴中心等等。右邊一整色的吃食,有三家挨著的正宗新疆烤串店,四家四川火鍋店,一個海鮮大世界,就是那個金利來,再往下去是一些店面小些的飯莊,雖然小,倒整齊,也是熱鬧非凡。
215房間,我和唐柔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梅原則已經在了。同在的還有三個中年男子,和兩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
梅原則站起來,把我和唐柔叫到跟前,指著主位上一個胖胖的,圓頭大臉,身穿深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說:“這位就是咱們市大名鼎鼎的小說圣手霍西尼主席,快見過霍主席!”
不用梅原則說,我也能猜出那個人是霍西尼。便趕快伸出手去,叫了一聲老師。
另外幾位分別是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吳有德、作協理事甄偉大,還有兩個是編輯室的白明宇和黃泉。
“今天我們可真是開了眼界,認識了這么多老師,這么多名人,真是三生有幸啊!”唐柔待梅原則介紹完之后說。
我也點頭說是,沖每個人笑了笑,然后坐在梅原則的身邊,讓唐柔挨著自己坐下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每個人都點起了煙,邊吸邊喝茶水邊談論文學。霍西尼對梅原則和吳有德說,正在弄一個日記體的小說,想在這本小說里面加入一些新鮮的元素,突破傳統小說的創作手法,已經寫了幾萬字的提綱。
“一個提綱就寫了幾萬字?”我不禁驚訝了。
霍西尼看看我,說:“小伙子,還年輕啊,這條路不好走!大作家賈平凹你知道吧,他每寫一部小說之前都先寫提綱的,聽說他是在自家的墻壁上貼了很多紙,腦子里一有點關于小說的想法了,就趕快寫上去。他寫的提綱,有的多達十幾萬字。”
關于賈平凹創作之艱辛,我在一些介紹賈平凹的書上看到過一些。先生每天除了寫字還是寫字,不停地寫,不用電腦,硬是寫出了幾百萬字的小說,想想他的手稿都能裝一屋子了。
“中國當代這么多寫小說的,我就服兩個人,第一個是賈平凹,再一個就是通俗小說武林盟主金庸老俠客。此二人簡直是創作的天才,讀他們的小說,越讀越愛讀,真有愛不釋手的感覺。”霍西尼滔滔不絕地講著。
在一旁一直沒有發言的吳有德接了一句:“我聽說過賈平凹的幾件生活趣事,既然霍主席這么崇拜賈平凹,不妨講講,供大家一樂。”
這當兒,服務員端著菜上來了,先擺出四個清淡小炒,接著又端上四樣:松香小龍蝦一盤、香菇火腿蒸鱈魚一盤、清蒸梭子蟹一盤、清燉甲魚一碗。看得我眼睛都直了,一樣也沒吃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不禁連連咂舌,這頓飯沒有千八百塊恐怕是下不來的。
唐柔心里也縮緊了,她斜眼看了看我,正好我也在看她,彼此都明白對方在想什么,無奈相視一笑。
“話說賈大才子一日生病,高燒得厲害,可他就是不肯去醫院,親戚朋友都勸,就是不聽,他是舍不得花那醫療費啊。大才子是一個地道的吝嗇鬼。實在挺不住了,從兜里面摸出錢讓人幫買了個西瓜,摟著西瓜睡了一下午,燒果然慢慢地退了,起來就切西瓜吃。你們看,先生不光是一個作家,還是一個生活的智者呢。”
“我以為吳老師會講什么新鮮事呢,這個誰不知道啊!”坐在一旁的小白說。
吳有德有些不滿意了:“這個不新鮮,你倒是給來個新鮮的!”
小白也不急:“我要是說出來一個,保管在座的都沒聽說過,不像吳老師的那個沒意思。話說有一個美女作家去看望賈大才子。當著大才子的面,對《廢都》說三道四,評得一無是處。可是賈大才子有涵養,不好駁斥美女作家,只是暗暗地記在了心里。吃午飯的時候,賈才子本來想找個大飯店安排那位美女作家,因為心里有火啊,就領著美女作家去吃葫蘆頭。葫蘆頭是西安有名的小吃,可是美女作家孤陋寡聞,根本沒聽說過葫蘆頭,也不知道葫蘆頭是什么做的,反正吃著味道不錯,就吃了很多。兩個人離開飯店的時候,賈大才子才壞壞地問美女作家知道葫蘆頭是用什么做的不,美女作家冷冷地看著他說不知道。這時候,賈大才子暗暗得意啊,就說葫蘆頭是用豬的痔瘡和肛門做的。可苦了那個美女作家,這頓吐啊,吐得裙子和鞋上滿都是。”
……
這頓飯吃得很晚,快十點多了,大家還興致盎然。我看是時候了,便伏在梅原則的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梅原則會意地點了點頭,轉向霍西尼,把我要加入作家協會的事情說了。
沒想到霍西尼滿口答應了,還說應該扶持青年文學愛好者。并且讓我拿出幾篇作品來,小說散文詩歌都可以,他看看,如果夠水平的話,就來編輯室干一段時間。
霍西尼說完之后,我一顆重重的心放了下來,唐柔也長出了一口氣。不僅能夠加入作家協會,而且還能在編輯室上班,連工作都解決了,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唐柔趕緊示意我,和我一起站起來,給霍西尼敬了一杯酒。霍西尼興致也很高,雖然已經喝了很多,還是一仰脖干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都感到有些疲倦,就張羅著散了,改日再聚。我也喝了不少,但是頭腦還很清醒,一聽大家說要走了,便趕緊站起來去結賬。這頓飯整整花去了八百五十八元,唐柔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說心疼,真的就用手按著心口揉來揉去。
3
作協還是頭一次來,一座二層小樓,完全一幅衰敗的樣子,我頓覺有些失落。推開門走進去,仿佛走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因為是在背光的地方,走廊里又沒有燈,即使在白天,室內光線也很弱。我趕緊把門推開,讓進來一點陽光,借著這點微弱的光,扶著樓梯上了二樓。
順著門牌一路摸過去,在盡頭處,看見一塊門牌上模模糊糊地寫著兩個字——作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