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二年級后,我有了自己的自行車,我們那里叫做單車。那是一輛擁有著非常鮮艷顏色的座駕,紅的、綠的、紫的、黃的顏色像無序的顏料隨意潑灑交雜在一起,很是奇特。所以我從沒和別人撞過同款的單車,這使我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 ? ? ? 有了自己的單車,我上學的時候,從步行穿過小路變作騎車經過大路。那是條很寬敞明快、很適合通行車輛的路。水泥鋪得平平整整,線路筆直,前后的景致和行人一目了然;惟一的缺點是道旁的樹較陰涼的小路稀疏了許多,但終歸也彼此掩映著,投下斷續成片的陰涼。總得說來,是一條非常適合飆車的路。
? ? ? ? 在小學校里,教室樓層的高低是一種地位的體現。小學校的教學樓有三層,塞著七個年級總共十四個班的教室和兩間教師辦公室。學前班和一年級在一樓,二年級后的教室就在樓上了。低樓層的孩子仰望高樓層的孩子,低年級的孩子景仰和懼怕著高年級的孩子。對于這所小學校來說,年級的高低同時意味著一種除去教師以外的權威的大小,這種權威沒有極大惡意,但總會帶著一種威懾力,因此叫人隱隱地懼怕。這種自然熟成的定律一屆屆地往下感染著,每個孩子也都自然地遵從著。
? ? ? ? 因此,二年級對于這個小學校的孩子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分水嶺。教室變作了二樓,從此,也登上了權威的臺階。對于二年級的男孩子,這無形增加了一種期待——對于攀爬權利頂峰,成為六年級大孩子的期待;而對于二年級的女孩來說,她們似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成長,懂得要在一樓的孩子們面前矜持禮貌,要比他們顯得聰明,要成為一種表率了。
? ? ? ? 有無自己的單車也是一種身份的無聲宣揚,擁有單車的重要性不次于登上更高的樓層,并且要付出的代價小多了也便捷多了。大一些的孩子們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單車,因此更重要的戰斗就從每天早上從家到學校的這一段路上展開了。
? ? ? ? 晴朗的早晨,多數教室在一樓的孩子們還在小路上蹦跳著扯著花花綠綠的書包走著的時候,大孩子們已經跨坐在自己驕傲的坐騎上,奮力地踏著兩個腳踏板,用飛也似的速度發泄著自己充沛的熱情了。那是種很野性的、帶著危險性的場景——寬闊的大路上,五六歲的孩子慢條斯理地靠著路沿走著,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歲的孩子卻恣意地在大道上橫沖直撞地飛馳。那都是鎮上的“野孩子”,只有純天然的還沒有許多約束的孩子才能理解的——騎車是一種玩耍而不是一種用于上學的道具。每個早上,雙手騎的、單手騎的、甚至于完全放開了雙手騎的,孩子們在路上相互較量著自己的技巧,飛馳著比拼速度,像無數筒小導彈向小學校里炸去了,只留下擔驚受怕的更小孩子們和道上的紛飛揚塵。
? ? ? ? 因著這種飆車的行徑而遭受事故是非常平常的。在我還是只能在一樓上課的小小孩子時和變作一個騎了自行車的大孩子時,各發生過一次印象十分深刻的事故。
? ? ? ? 我在一年級而沒有車的時候,也是要自己背著書包走著回家的。回家雖是走的小路,但先前還有一段大路的主道需要走。那是一個明朗的下午,道旁的青草開得茂盛,掩蓋了干涸的排水道。我和同回家的小朋友邊走邊說笑,談論著一些童稚的話題,直到過馬路時,也完全沒有注意疾馳而來的車輛。于是,很突然的一個天旋地轉,我的身體被疾馳的車輛帶動著轉了一個大圈,本是面向左方的臉生生變作了面向右方。我原地搖晃了一下,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于是毫無自知地繼續走。直到走到對面的馬路,我才看見馬路旁的排水溝里躺倒了一輛摩托車,摩托車下壓著一個黑皮膚的叔叔,嘴里胡亂地低聲說著什么。我才恍惚明白過來,剛剛是被車撞了,只是我很迷糊,撞我的叔叔怎么到了水溝里來?我于是快步走開了,路上和小伙伴摘了許多的花,說了許多的話,只是什么花、什么話,卻都完全地不記得了。
? ? ? ? 一直到了現在,我也始終沒有明白那場事故中的巧妙,我怎么巧妙地完全沒有收到傷害,而肇事者卻摔到了溝里。我把一輛車撞飛了,還是車先動的手。不可思議。
? ? ? ? 另一件事,大約是在三年級的時候,那時我不僅騎車技術已磨練得非常“高超”,并且也換了一輛顏色低調了許多,但結構卻非常獨特的坐騎;同時它還比前一輛單車多了個后座,可以載人了。
? ? ? ? 于是,事發的那天早晨,我正驕傲地騎車載著我的好朋友一起前往學校,一路上風和日麗、有說有笑、心情愉悅,完全忽視了前面安然橫臥的那條圓頭的大黃狗。等到我注意到它時,為時已晚,車的前輪已直直撞在它的身上。因著這撞擊,車身失衡,我也側跌在地上。無辜的黃狗發出一聲哀嚎,大大地受到了驚嚇,撲在我身上胡亂地踢蹬,還報復地撒了一泡尿。于是,光天化日下,它嚎,我也嚎;它撲棱著它的四只腳,我也驚慌地甩動著我的四肢,一人一狗兇猛地纏斗著,惹得旁邊的孩子又驚訝又感到可笑。在我撕聲裂肺地哭號和胡踢亂蹬的攻勢下,黃狗落荒而逃,我贏得蓬頭垢面,胳膊、胸脯上都被狗抓撓出了傷痕。
? ? ? ?被狗抓了是要得狂犬病的,孩子從小被大人這么威嚇著。何況我可能在那場亂斗中還不小心喝下了一些狗小便呢?我于是惶恐至極,手腳都怕得軟了,毫無臉面地當街痛哭,哀求著過路的相識的同學把我送回家。
? ? ? ? 最后我自然是回了家的,至于是怎么回得家呢,我已不太能記得了。也許是有好心的同學送我回家了,也或許是我無人相助只好自己委屈地哭著回去了。但我內心里還是傾向于去贊同前一種假設,因為吶,生活總該是要多些溫情的吧。至于那個坐在我后座上的好朋友,我與她回憶起這件事時,她非常嚴肅篤定地告知我,她那時是很奮力地舉起了我的書包幫我打了狗了的。好吧,我勉為其難地相信了,于是和她哈哈大笑。
? ? ? ? 現在想想,我對那條黃狗是很愧疚的。人家好好地曬著太陽,多么愜意,怎料得飛來了我這個橫禍呢?實在是很抱歉。希望自那之后,我再沒見過它的歲月里,它都能好好地安逸地曬著太陽。
? ? ? ?在大路騎行的時光也很迅疾地過去了,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學校對孩子們勒令說:“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不允許騎自行車!”于是,大路上的單車慢慢地稀薄了,野孩子們也規矩地走起了路,對大孩子們來說,仿佛突然少掉了一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走在路上的聲響也少了。
? ? ? ? 于是大路上蕭條了許多,可孩子其實還是一樣的多。許多年了,大路或許還在,并且更加寬廣了也說不定。我再沒有回去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楠楨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零一七年五月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