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求您一定治好我兒子!”女人的嘶吼聲在治療室里炸彈,打破了所有平靜。
林燦微有些不悅地看向對面坐著的母子。
女人很明顯是個大嗓門,從她的語氣來看,平時就應該很暴躁,應該有輕微的家暴傾向。
她用力地搖晃著有些呆滯的小男孩,情緒更加激動,“你倒是說句話呀!”
小男孩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面對歇斯底里的母親,他半點反應都沒有,只坐在那里看著地面,安靜得像個木偶娃娃。
“女士,請您先出去一下,恐怕我得和您兒子單獨談談。”
女人狠狠地瞪了小男孩一眼,惡聲惡氣:“你要聽醫生的話!配合治療!媽媽在外面等你!”
明明是關心的話,說出來卻是一副警告的語氣,林燦忍不住嘆息,同時仔細地觀察著小男孩的反應。
在女人初步登記的資料里面,她看到小男孩是校園霸凌事件受害者,霸凌時間長達三年,整個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死氣沉沉。
林燦這些年沒少給這類孩子做心理輔導,他們內心極度痛苦,在長期的欺負侮辱得不到保護的情況下,他們要么變得非常抑郁,生無可戀,要么就是內心積攢著強大的恨意,伺機報復那些實施霸凌的人。
一旦出現反社會人格傾向,他們往往會選擇最極端的報復方式,魚死網破同歸于盡,還有可能連累到無辜的人,遭遇霸凌或者家暴的孩子,內心脆弱,長大之后看似正常,實際上精神的創傷很難消除,他們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很有可能會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來獲得安全感和滿足感。
他們很可憐,同時又很危險。
林燦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將他們從陰影中解脫出來。
校園霸凌事件永無寧日,受害者也不會被徹底治愈。
她和善地看著對面的小男孩,“你好。”
小男孩依然沒有什么反應,但有些細小的動作,就像一只蝸牛試探著把頭伸出殼外,小心翼翼而且緩慢。
林燦耐心地看著他,“別怕,這里很安全,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對話,也沒有人能傷害你。”
治療室很大,東西也很簡約,四周有綠植,桌上養著一小盆多肉,角落里放了一個空氣加濕器,緩緩冒著白色的霧氣。
小男孩坐的椅子也是專門訂制的,很柔軟,可以讓人放松的靠著。
這些設計都是為了讓咨詢者放下警惕心,完全放松地與醫生交談。
林燦把專門用來澆灌多肉的噴瓶輕輕放在他面前,“兆宇,我最近老是忘記給這盆多肉澆水,你來幫我好不好?”
林燦找他幫忙,一是示弱,表示自己是需要被幫助的“弱者”,二是通過給多肉澆水與他建立一種聯系,讓他放下戒心,說出自己的痛苦,宣泄掉自己的情緒。
這個方法顯然是管用的,陳兆宇開始慢慢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對林燦的話也有了反應。
他乖乖地給多肉澆水,小孩子的天性還在,對于萌萌的弱弱的東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愛。
澆完之后,林燦開始循循善誘問他一些問題。
問完之后,林燦松了一口氣,陳兆宇雖然說的斷斷續續,但好在都說出來了。
班里的富二代小霸王恃強凌弱,他忍無可忍奮起反抗,卻遭到孤立,他吸引了小霸王的全部火力,吃了很多苦頭。
老師并非看不到小霸王的行徑,卻只是隨便教育兩句了事,相反卻把陳兆宇的家長喊到學校,說陳兆宇帶頭鬧事,影響班級和諧,讓家長帶回去教育。
班里的同學冷眼旁觀,沒一個出來作證,無形中做了小霸王的幫兇。
陳兆宇的媽媽,也就是剛才被林燦請出去那位,是個暴脾氣,聽信了老師的話之后把孩子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無論他怎么解釋,她就是認定了自己孩子做錯了事。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漸漸地,他也就懶得說話懶得反抗了,頹然無趣,小霸王變本加厲,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家里這才發現不對勁,孩子的身上滿是淤青燙傷,總不是孩子自己弄得,他媽一怒之下,大鬧學校,成了全校人的笑柄。
林燦內心并沒有什么大的波動,她見過的這種孩子太多了,比陳兆宇慘的也大有人在。
之前有個小姑娘,被霸凌者扒了衣服拍裸照,還有很多不堪入目的視頻,在巨大的壓力下,她精神崩潰,瘋掉了。
她的父母帶她來的時候,林燦已經愛莫能助了。
最根本的問題在于校園霸凌者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受害者卻被流言蜚語給淹沒,正義得不到匡扶,受害者就永遠無法解脫。
但怕什么往往來什么,林燦剛要結束咨詢,卻見陳兆宇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我不會原諒他們。”
林燦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沒有人能要求受害者去原諒那些窮兇極惡,喪盡天良的霸凌者。
她不過也是在引導陳兆宇要學會自我保護。
“兆宇,誰也不能要求你原諒他們,你不要有太大壓力。”更何況那些霸凌者并沒有任何道歉或者懺悔的舉動。
林燦拍拍他的肩膀,“好啦,今天就到這里,這是一本畫冊,當你憤怒或者難過的時候就拿出來畫一畫,回去也要多多運動,強身健體,那些做錯事的人自然會有人來懲戒他們。”
孩子們從小就被教導要樂于助人,要善良寬容,他們對家長和老師有著超乎尋常的依賴和信任,但家長和老師又做了什么呢?他們親手摧毀了孩子的信任,想到這里,林燦有些悲天憫人,她剛想說句別的話來安慰他,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
“他們都會死,誰都逃不掉。”
他那黝黑的瞳仁里,充滿了仇恨和篤定。
林燦先是心驚,后又冷靜下來,或許孩子是聽過什么因果循環的話吧,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固有一死罷了。
陳兆宇的母親在外面等的心煩氣躁,看到孩子出來,就沖過來問林燦結果如何。
林燦只淡淡地微笑著,叮囑她不要性急,凡事還是要多聽聽孩子的話,相信他保護他,而且一定要耐心。
那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孩子一眼,“他要早把這件事告訴我,我也好幫他報仇,現在孩子都看著傻了,只能找那家人賠錢了,好好的孩子給我糟蹋成這樣,一定不能便宜了他們!”
要賠償金然后息事寧人么?林燦忍不住看了陳兆宇一眼,卻發現他仿佛沒聽到一樣,盯著自己的腳尖。
“橫豎我們也斗不過那些有錢的人家,不如多要些錢,讓我兒子衣不愁吃穿!”
林燦默默嘆息,成人的世界總是充滿了現實的色彩,但對于小孩子來說,他們的邏輯很簡單,做好事得到夸獎,做壞事自然要得到懲罰,最起碼對方必須給自己道歉而且以后再也不欺負人。
如果對方給了錢還繼續打呢?豈不是成為對方的出氣沙包!
林燦不好當著孩子的面跟她說這些,只打算事后在電話里跟她溝通兩句,要賠償金是次要,首先得保障孩子的人身安全。
但這電話剛打了沒幾天,就出事兒了。
第二次陳兆宇來做心理咨詢的時候看起來似乎沒有先前那般沉悶呆傻了。
他的媽媽依然陪著,見到林燦有些急躁:“林醫生,欺負我兒子的那個小霸王死了,聽說死的還挺慘的,昨天警察去我家問話了,說來真是可笑,他們竟然懷疑我兒子是兇手!”
林燦立刻看向陳兆宇,弱不禁風的樣子,怎么看也是被欺負的那個。
這次林燦陪著他看了一會兒漫畫,又抱來一只萌寵,兩人一邊玩一邊說話,中間林燦還給陳兆宇講了一道初中數學題。
林燦這次越發仔細地觀察著,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看著陳兆宇終于快樂一些的小臉,她又忍不住打消了這個顧慮。
或許那個小霸王的死是巧合吧。
“這是什么?”林燦看了一眼陳兆宇的畫冊,是上次來帶回去的那本。
在林燦看來,那是一道門,門代表著一種防備的姿態,但陳兆宇只看了一眼,說了兩個字:“是入口。”
“什么的入口?”
“連接兩個空間的入口。”
“門后有什么?”
“我們,很強大的我們,沒有人能欺負我們。”
我們?林燦翻到第二頁,“也包括我?”
“嗯,我們所有人都在那里。”
“和這個空間的我們長的一模一樣么?”林燦看著第二頁的畫,那是一只身形龐大的蜘蛛。
“不一樣,他們比我們大很多倍。”
林燦的腦海里頓時出現了很多巨人。
這次她依舊叮囑他不用胡思亂想,認真的學習,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其他的,就只能靠時間來沖淡了。
不知道是不是陳兆宇的語氣太過堅定,林燦晚上做夢,竟然夢見自己變成了超大的蜘蛛。
之后,便是第三次第四次見到陳兆宇,他的表情越來越輕松,他的媽媽卻越來越憂慮,之前急躁的性子有所改觀。
只是,她每次一開口,帶來的都是別人死亡的消息。
繼小霸王死之后,班主任也死于非命,小霸王身邊的嘍啰也一個接一個死亡,他們的死亡手法出自同一人,全部都是窒息而死。
警察上門調查很多次,但毫無頭緒,沒有任何線索。
這一次,林燦后背上陡然出現一身冷汗。
這幾天她仔細聽了一下第一天的錄音,當時陳兆宇的語氣中除了憤恨和篤定,還有一絲興奮。
她倒抽一口涼氣,再看向陳兆宇的目光便有些疑慮,無論從任何方面考慮,陳兆宇都不具備作案條件,除非有人幫他。
他的周圍能作案的人數有限,不然也不會等到他被欺凌之后才出來幫他。
這次林燦準備挖掘點什么了,這些離奇死亡的人都是陳兆宇所仇恨的人,而之前他又預言過他們會死,就算不是陳兆宇親自做的,他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這次的交流顯然沒有前幾次那樣友好,林燦利用陳兆宇對她的信任,給他做了催眠。
這違反了她的職業道德,但為了不再有死去的人,她決定冒險。
催眠的過程很順利,問出來的結果也是匪夷所思。
送走陳兆宇母子,林燦循環播放著陳兆宇的話。
即使被催眠,陳兆宇也只是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皮毛。
他說他的身邊隱藏著一個很厲害的人,那個厲害的人來自另一個世界,他找到出口之后,就把他帶到了現在的世界。
那就存在一個很值得推敲的問題,如果說傷害陳兆宇的人都該去死,那現在報復應該結束了,但陳兆宇說一切還沒有結束。
那么問題來了,誰會是下一個?
林燦找到當時的新聞,發現了一個規律,受害人總是在周末的晚上遭到襲擊。
林燦的職業特殊,工作日可能會加班,但周末是固定的休假日。
她將陳兆宇周圍的人排查了一遍,最后鎖定了陳兆宇的媽媽。
在這場校園霸凌事件中,冷漠圍觀的同學和無理取鬧的媽媽,看似無罪,實則和幫兇沒有什么區別。
周末的晚上,林燦按照陳家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陳兆宇的家。
林燦看了一眼,黑燈瞎火的,像是沒什么人在家。
她走進院子,發現房門是虛掩的。
一種冷意悄然而升,她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用手機微弱的光照著,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房間不大,充斥著一股血腥味。
燈的開關是壞的。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聲,林燦愣了一下,壯著膽子走過去。
“啊!”她聽到自己的驚聲尖叫!
廚房的地面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臉,以及坐在尸體旁的孩子。
林燦忍著心中的驚懼,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尾聲
“林燦,你涉嫌多起惡意殺人案,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林燦的手上立刻多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銬。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如果是我殺的人,我怎么可能會報案!”林燦急忙解釋。
警察看了她一眼,“我們不會冤枉任何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如果你是清白的,我們自然會送你回來。”
警局。
林燦驚恐地看著警察播放的監控視頻,她穿著一身蜘蛛的玩偶服進了學校,隨后過了很久才出來。
可這些,她腦海中并沒有任何關于進出學校的記憶,她一直是規規矩矩地生活,工作日上班,周末休息。
“這不是我!”但監控視頻偏偏清晰地拍到了她的正臉。
兩位審問她的警察對視了一眼,把一份材料遞給她,“你自己看吧。”
林燦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打開他們拿過來的材料,上面的內容讓她如墜冰窟。
林燦,精神鑒定結果,精神分裂。
初中時曾遭遇校園霸凌,并遭遇長期家暴,在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情況下,分裂出另一個保護型報復型人格。
林燦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氣仿佛都流失殆盡。
“我要見陳兆宇。”
警察冷漠地看著她,“你會見到她的,不過不是在這里,而是在法庭上。”
直到被定罪,林燦才見到此次案件最大的受害者和受益者陳兆宇。
小男孩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躲在警察的身后,怯怯地看著她。
林燦忽然感到哪里不對勁,如果陳兆宇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兇手,為什么會等到她殺掉他媽媽之后才怕她?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陳兆宇,不知是眼花還是連日以來的焦慮導致的幻覺,她竟然看到陳兆宇身上突然出現了蜘蛛一般的肚子,八條腿慢慢從他身體里分裂出來,形容十分可怖。
沒有人注意到陳兆宇,他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看著林燦驚慌失措的樣子,緩緩說了一句話。
下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