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僵尸亦行人

一

像是一柄刀劃過布袋，整個世界仿佛撕出一道裂口，隨即延展開來，浸滿了陽光。

一只灰青，枯槁的手臂探出墓碑，按在泥土上。慢慢的，一具僵硬的身體從土中緩緩地爬出。

于是他就這么來到這個世界。

懵懂地，莽撞地。他隨著身旁的僵尸一起，從街邊抓起一個路障放在頭頂，搖搖晃晃地向著花園進攻。

二

苦。

苦入心扉。

他無力的噬咬著面前的堅果，一口又一口的，高大的堅果擋在他的面前，他傴僂的身軀似乎如狂風中的小草般彎下，再也起不來。

他不敢抬頭，他知道身旁的路鮮花盛開而唯獨他除外，他看到身旁的鏟子卻是規則之外的無奈，屬于他的路只有這一條，別無他選。

可是他不甘心。

他微微抬頭，看見左右的僵尸如入無人之境般逍遙，而他卻只能默默被堅果阻攔在這房門之外。

恍惚間，“嘭”的一聲巨響，他看到身旁的路邊，一個櫻桃炸彈為了鐵桶僵尸膨脹最后炸開。

在身體化成飛灰的前瞬，他聞到了櫻桃的清香。

三

他從墓碑中再一次醒來，相比上一次，少了些茫然，多了點沉穩。

他依然跌跌撞撞的走向后院，迎接那一排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堅果，兩只手交替麻木的往嘴里填充苦澀的堅果，似乎只要吃夠了足夠多的苦這一切就都值得。

他心無旁騖地咀嚼著，低頭啃咬著，堅果的味道越來越淡，最后淪為掛著頭銜的白開水。他看見自己在草坪上一步步前進著，他心里充斥著滿心喜悅，于是更加賣力地啃咬，仿佛要把自己的手掌一同吞下。

快了，就快了。

他看見眼前的堅果搖搖欲墜，勝利的曙光似是遙遙透過一絲。

隨著最后一口的堅果下肚，他終于抬起他那埋沒已久的頭顱，望著近在咫尺的大門，邁步走去……

地雷猝不及防的炸開，他覺得自己的雙腿不再屬于自己，他感覺到在空中旋轉著飛濺的碎片劃開了他的皮膚，咬住他的骨肉，將他打的遍體鱗傷，毫無氣力。

他滿是不甘地用盡渾身氣力抬頭，死死凝視著面前仿佛唾手可得的房屋。

他又一次倒下。

四

他醒了。

醒的很突然，很倉促。他看見自己腳踩著瓦片，頭頂幾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隨風緩緩浮游著。他站在他從未來過的屋頂。

他只是呆愣了一小會，便木然的搖晃著朝眼前的植物走去。他感到有豌豆在擊打他的身體，每一擊都沉重無比，難以承受。

他艱難地吞咽口中的植物，突然間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植物和僵尸的視野當中，一個巨人僵尸，憤怒地舉起手中的電線桿，用力的朝面前的植物砸下去。

他滿是羨慕的目光來回掃在巨人僵尸的身上，雖然來的比他晚，但是現在卻將他甩在身后。

剎那間，一個櫻桃炸彈爆裂開，櫻桃的馨香和爆炸的沖擊一同將他籠罩在內。

他苦笑著接受了自己的再一次落幕，透過爆炸的火光，他看見小鬼僵尸被巨人僵尸扔了出去。

小鬼僵尸是所有僵尸里最弱的，但是他卻能走到大部分僵尸都走不到的位置。大家都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是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

五

夜色如墨，無論對植物還是僵尸，這都是一個不眠夜。

比起明媚的早晨，他更熱愛漆黑的夜，世界是那么的噤默，無論是植物還是僵尸都不能將之打破。

夜是安靜的，但今夜注定不安。

他看見博士制造的機器人威猛無比，他看見別人的雪橇車所向披靡，他在自己的路障和別人的鐵桶之外又看見各種不同又遠勝于他的防具，他看見他走了仿佛整個人生的路被礦工僵尸一朝翻越，他的心底一絲茫然如蛇一般緊緊纏繞，喘不過氣來。

“也許，我攢點錢買個雪橇車，就不用這樣吃，或者學個技術當個地下礦工，或者考個博士就能開大機器人.….而不是在路邊撿個路障，就步入社會.…”

他搖搖頭，堅定沖鋒。

“前進！向前進！”

只要打開理想的大門，僵尸社會就能變好，

他們這些螺絲，釘子，小齒輪，

以后再也不用沒日沒夜的工作了，

前進！向前進！

只要能撐到好日子來臨，

前進！向前進！

我的家人也都能得到幸福，

前進！向前進！

哪怕這身腐敗的血肉也要為后人鋪出道路，

…

最后他吃高堅果噎死了，

沒有轟轟烈烈地死在櫻桃炸彈，玉米炮彈，毀滅菇的手里，

他吃得太多累死了。

六

他又一次回到前院。

經歷了這么多次的輪回，他很疲憊。

他已經不愿意跟其他的僵尸一同作戰。植物對他的目光雖然兇狠，卻總歸明明白白。而身邊所謂同伴戰友之間卻總是混著模模糊糊的眼神。

他堅定地踏上草坪，為了他一個人的沖鋒。

可是射來的子彈實在太多了，他的路障在這一次被打下。

這時他才發現，離開了路障，他也不過是最普通的普通僵尸罷了。

他終究還是成為了千千萬萬普通僵尸中的一員。

但是普通僵尸討厭“普通”這個詞。他不覺得自己普通平凡，他希望轟轟烈烈活一場，即使會傷害別人。

撲火的蛾子不會在意火的溫度，哪怕炙熱到極點。燒死自己無所謂，燒死別人不足惜。

他堂堂正正的抬起頭，向著面前的所有植物沖去。

七

作為僵尸，你出生了，爸媽化作你頭頂的帽子，為你遮風擋雨，或許有些人條件好點，戴的是鐵桶，也可能直接開車，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生活給你的打擊，你的“防具”已然不復存在......

有的人動動手指就能鏟除障礙，有的人卻連碰一碰鏟子的權力都無法爭取。

有的人生來會被巨人扔到終點，有的人就只能一步一步艱難前進。

有的人見慣了鮮花，不懂得苦難的厚重，把痛苦當做豐碑。有的人拼盡全力，顛沛流離，仍然迎來凄慘的結局。

有的人被打掉一只手——“我多不易！”，有的人血肉橫飛，也只能悶聲倒在角落里。想要說話，也只能通過別的人的聲音傳達。

而還有些人，連個路障都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