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暑假里,在老家呆了近二十天,也沒干什么活,陪父母拉拉家常是必做的功課。
? ? 母親每每和我聊起在大荔幫我帶娃的往事,總是會反反復復念起一個人,就是校醫李大夫的媽。一說起,便眼睛放著光,描述著她的音容笑貌,舉止言談,不停念叨說,多好的人,一輩子難得遇見。最后又神情沮喪的說,可惜,你們學校搬了,再也沒見你姨的面。
? ? 我和李大夫后來都到了渭南,兩位老人偶爾也來渭南,只是機緣不巧,屢屢錯過,雖然常常遺憾,總想著來日方長,后會有期,也不著急。今年春節,母親來渭南,這一次我下定決心,必須了卻母親心愿,哪怕開車去大荔她的老家。誰知和李大夫聯系,說姨病情嚴重,幾乎昏迷不醒。我母親也是剛染新冠,大病初愈,身體虛弱,也怕傳染給姨,只好作罷!
? ? 母親回老家后,每次打電話,必問起姨的病情,祈禱她早點康復。可惜,姨終究沒有熬過這一關,溘然長逝,天命如此,奈何!電話里告訴母親噩訊,她哽咽片刻,囑我務必登門祭奠,代她獻上哀思,送姨最后一程。
? ? ? 回想二十多年前,兒子出生,母親千里迢迢,從關中西府到東府,幫我帶娃,人地生疏,閑暇之余,頗有點孤寂落寞,我也很無奈。一日下課,未曾上樓,便聽見母親和人在說話,不時發出笑聲,久違的開心再現。走到二樓,看見母親正在樓道里的煤氣灶上做飯,那時我們住的是單身樓,門口有長長的走廊。煤氣灶安裝在鐵皮柜子里,不用時加鎖,順著過道一溜擺開,好在樓道挺寬,又是單邊樓,相當于露天廚房。
? ? ? 姨抱個孩子,站在一邊,她那時五十左右,和母親一樣,一看就是淳樸善良的農村人。母親趕緊讓我打招呼,姨,我知道是李大夫的媽,但以前沒說過話。母親炒菜時,姨也參謀幾句,話并不多,她倆初次見面,有些方言還不通,不過意思明白。那是冬日,暖陽照在她們的臉上,紅撲撲的,笑容綻放,她們那時還年輕,至今想起來,還覺得很溫馨,唉!多想再回到哪個暖陽如春的上午。
? ? 結交了新朋友,母親明顯的心情好起來,平日里和姨幾乎是形影不離了。母親回憶,姨那時領著她,幾乎走遍了大荔縣的大街小巷,她說她倆向北一直走到寶塔下,那是文殊塔,大荔師范在城西南,而塔在北邊。向東去了大荔縣醫院,過了大荔中學,哪里很熱鬧,賣雜貨的很多,只是離我們頗遠,我都少去。有姨相伴,她逛的很開心,也不覺得累,雖然那時候沒有錢,買不起什么,但也讓她見識了這東府名城的風土人情。
? ? 因為我們夫妻都是學校的教師,我便分的兩間房子,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三樓,這讓很多人羨慕,哪個年代,能在城里有個棲身之地,不容易呀!有時候,母親便邀姨和她晚上住一起,她兩能聊到天明。姨的前半生,其實過的有點坎坷。姨的丈夫,是個鄉村教師,那年頭,教師的收入微薄,養家糊口都很艱難。更不幸的是,還英年早逝,當時老大,也就是李大夫大學尚未畢業,還有兩個兒子正讀中學。千斤重擔,一下子壓在了姨的肩頭,家不能?,她不能倒,咬牙扛吧!
? ? 她的家在渭河邊,當地特產是花生,棉花,黃花菜……。地離家遠,天麻麻亮,她就騎著車,帶上水和饅頭,在地里苦干一天。母親不會騎自行車,很羨慕姨騎車的本事,姨苦笑著說,離了自行車,到地里去,就得走半天,不會不行呀!摘黃花菜尤其苦,烈日炎炎,人在地里忙的不停,花只能用手一朵朵的摘,身上的汗水就像雨淋透了,蚊蟲叮咬,那是避免不了的。干一天,晚上腰疼的睡不著,但第二天還得干,沒法子呀!我在大荔呆了十幾年,深知大荔縣婦女干活下的苦,恐怕全中國都少有。
? ? 苦難的日子總會熬過去,孩子大了,上班了,有了孫子。她過來帶帶娃,也散散心。她最喜歡吃母親做的臊子面,更喜歡西府的臊子肉,她見炒肉的時候要放自家做的糧食醋,這樣的肉酸辣又香,回味無窮。便請求母親到她老家,給她傳授一趟。母親笑著說,哪能這么簡單,做醋是最費心費力的事,春天里摘桃葉,拌上麩皮,做曲,夏日里暴曬,秋日里陰藏,冬日里曲發酵,曲不發熱,不行,過熱也不行,最后淋醋,味要醇厚幽香,否則還是失敗。因為太麻煩,就是我的老家,一年里做醋的人都鳳毛麟角了。姨聽了,有些遺憾,笑著說,以后只能吃你做的了。
? ? 母親常和我說起,姨做的包子又大又香,包子蒸好了,邀她品嘗,一進門,便端上一盆,熱氣騰騰,殷急的說,快坐,趁熱吃!姨的性格豪爽直率,不客套,更不虛偽。母親說,她這一生,很少見過這么大的包子,也很少吃過這么香的包子,至今余味還在嘴邊。臨走的時候,還非得讓她給我們帶上,多年以后,我已經記不清母親從李大夫家帶過多少吃的,但那種濃濃的情意永遠也不能忘懷。
? ? ? 姨的一生,平平凡凡,養兒育女,有過幸福溫馨的時光,也走過風雨交加的長夜,這一代人,誰沒經過大苦大悲?最艱難的日子里,她以一己之力,扛起生活的重擔,默默前行。再苦再累,不改善良樂觀的本性,以心換心,讓遠離家鄉的母親獲得珍貴的友情。
? ? 姨走了,回歸她辛苦耕耘過的土地,回到她久別的老伴身邊,她可以欣慰的告訴他,不用擔心,家中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