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為君癡君不知。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間多情癡。
大唐,是詩的春天,萬紫千紅,開在長安城富麗的枝頭,難舍難收。大唐知名詩人寫盡了春光旖旎,但最能代表中國意象的端凝含情的桃花,卻被詩界名不見經傳的崔護采擷了去。崔護的詩緣于一場命中注定的邂逅,原以為是一廂情愿,沒成想卻是兩情繾綣,生死不渝,成就了一段最美的愛情童話。
如果不是因為有這樣的一首詩,大概沒有人能記得崔護吧,盡管他出身博陵高門士族,風流倜儻,才情俊逸。那一年他赴京趕考,本以為志在必得,無奈老天卻未對他青眼有加,名在孫山之外。卷土重來未可知,他雖遭痛擊,并不氣餒,選擇留在京城,來年再考。
崔護的個性本來就有些孤高清傲,平日里讀書習字皆是形單影只,很少與他人往來。他如月夜里灑落的清輝,需要玉笛來吹破,給他的孤涼,添一份人間的煙火。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第二年清明。“出門踏踏青吧,別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啊”,崔護畢竟是文藝青年,對姹紫嫣紅的春天仍是不能抵擋的。他只身去都城長安南門外散心,一路走來,見天上的云朵清晰可辨,堤岸的楊柳青翠欲滴,微風入懷,心里泛起絲絲暖意。
不知不覺間,他已遠離都城,深入碧野。柳暗花明又一村,柳林深處,一片桃林忽見。“桃花開了,才是春天啊”,崔護喜出望外地自語。只有桃花盛開時,人間才有歡騰的氛圍,春天才會異常飽滿和豐盛。
日高人渴漫思茶,崔護感覺口渴體乏,想尋得一戶人家討碗水喝。他抬眼望去,此處沒有大的村莊,只有幾戶人家散落,三三兩兩,點綴在桃林四周。他尋了一處最近的莊院,占地約有一畝左右,桃花圍繞,非常雅靜。
他上前輕扣柴扉,里面傳來柔柔女聲的殷殷詢問,聲音比這桃花的香氣還要輕。崔護回答,“尋春獨行,口渴求飲”。
出來的女子正值妙齡,眉目清麗,脫俗的氣韻令嬌艷的桃花頓失顏色。她沒有普通鄉間女子的忸怩,落落大方,把崔護讓進門來,為他燒水煮茶。
崔護一面慢悠悠地喝茶,一邊打量,女子倚著一棵桃樹,靜靜地站在那里。她身后是大片的桃林,桃花已全都盛開了,一層層嬌美,一層層妖嬈,一層層含苞,一層層盛放,充滿生命的活力。就像眼前的女子,那么具有青春的氣息,自由活潑,天然帶著一點點小家碧玉的本分,如果一定要把它變成大家閨秀,盛放于富貴堂前,反而是埋沒了她那點小而野的俏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崔護低聲反復吟詠著《詩經》里的句子,內心暗生情愫。他凝視著她,她間或也望他一眼,眼神碰撞的一瞬間,電光火石,情意藏不住,也抓不住。
男女授受不親啊,崔護自知不宜久坐,喝了兩碗茶后,只得起身告辭。她送他至門口,未語已千言。他一步三回頭,想說點什么,但怕唐突,終未開口。女子一直站在門外,目送他遠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說了一萬遍的“我在原地,等你回來”。
可他這一去經年,再也沒有回來。
他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他怕被拒絕,因為一切都太美好了。他安慰自己,不去觸碰就不會有遺憾,永遠還會有一個想象的空間,可以留作美好的回憶。可是這安慰只給了他一年,那刻骨的思念使他無處可藏,他只能面對。
第二年的清明,他又一個人匆匆趕往都城南莊,他要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春天,他的桃花源。一路奔波到了那個魂牽夢繞的所在,院門依舊,桃花依舊,春風依舊,只是一把沉重的大鎖,鎖住了柴扉,鎖得他心里寒霜彌漫。
他驀然坐在一棵桃樹下,一陣春風拂過,粉紅色的花瓣雨,如夢似幻撒落他的身上,他的心里卻下起了雪。女子不在了,不知去往何處,他該到哪里尋找?悵然若失的崔護在門扉上寫下了他的千古名句。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之后他又徘徊了許久,才若有所失地離去。這次離去后,他沒有輕言放棄,幾天后,他又來到這個小院,卻聽到里面傳來隱隱的哭聲。
崔護急切地敲門,出來的是一位老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問到,“你是崔護吧?你殺了我的女兒啊!”
那個女子已為崔護而死。
崔護又驚又怕,不知該怎樣回答。老翁說:“我女兒已經成年,知書達理,尚未嫁人。自從去年清明開始,經常神情恍惚、若有所失。那天陪她出去散心,回家時,見在左邊門扇上有題字,讀完之后,進門她便病了,于是絕食數日便死了。我老了,只有這么個女兒,遲遲不嫁的原因,就是想找個可靠的君子,借以寄托我的終身。如今她竟不幸去世。這不是你害死她的嗎?”說完又扶著崔護大哭。
崔護也十分悲痛,請求進去一哭亡靈。女子仍安然躺在床上,面若桃花,崔護抬起她的頭讓其枕著自己的腿,泣不成聲,“我在這里,我在這里!”不一會兒,女子睜開了眼睛。過了半天,便復活了。老翁大為驚喜,便將女兒許配給了崔護。
有情人終成眷屬,人世的磨難也都是為了團圓相守,好像不經歷刻骨銘心的離別,就不會有生死相依的真情。
這個故事出自唐朝孟棨的《本事詩·情感》,后來明代劇作家孟稱舜依此為藍本,創作了《桃源三訪》,又名《人面桃花》,上演后經久不衰,流傳至今。
生死相隨的故事,往往讓人流淚心碎又贊嘆,故事有了傳奇色彩,變得似乎叫人不那么信服了,但是因為崔護的這首深情的千古絕唱,我愿意相信這個故事,人間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一如我相信愛情。
愿有人陪你流浪,許你桃花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