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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廚房看到了一個小鐵錘，立即就想到了父親。
父親年輕時是個鐵匠，雖然他現(xiàn)在也不算老，但是老本行已經(jīng)置之一旁許久了，算起來怕差不多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打鐵是祖輩傳下來的家族生存技能，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爺爺在學(xué)這門手藝，父親還有個大哥，也跟著爺爺學(xué)打鐵，跟父親相比，大伯技術(shù)稍勝一籌，父親常說，如果在一條街做生意，自己的生意肯定不如大伯好。
我從小就看著父親打鐵，他打過各種家伙，割草的小刀，砍柴的彎刀，劈樹的斧頭，鋤草的鋤頭等等，反正農(nóng)家常用的工具我都見他打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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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在打家伙（農(nóng)具）前，他總是會端個小板凳坐下，認(rèn)真地錘起煤炭來，因為打鐵首要是需好碳，他每次都是選取好的煤炭，把它們錘成錘頭般大小的塊狀。
打家伙最關(guān)鍵的是選材料，家伙好不好用，大部分是取決于材料好不好，比如打鋤頭，越是好的鋼，打出來的鋤頭越是鋒利，好用。
當(dāng)然，除了材料，火候、技術(shù)還是另外兩個重要因素。燒第一道鐵的時候，火一定要好，那時，忙起來的時候，父親總是讓我去幫他拉風(fēng)箱。風(fēng)箱是一個長方體的大木桶，橫躺著佇立在燒鐵的火爐旁邊，出風(fēng)口與火爐進風(fēng)口連接起來，風(fēng)箱中間有根軸，前后拉動軸，就會產(chǎn)生風(fēng)，從而煽動火越燒越旺。
爐中的鐵燒紅后，拿出開始捶打，第一道只能是把鐵打得軟化，燒第二道拿出來才算是開始塑形，鐵在火里的時間不能燒得太短也不太長，時間短了會影響塑形效果，時間長了會損壞它的性能。
塑形也并沒有模型，那模型就在他的腦海中，所有家伙都是通過父親的鐵錘一錘一錘錘煉出來的。
這不僅是個體力活，還是個技術(shù)活。記憶中，每次鐵一燒好，父親就會急喚在廚房忙碌的母親，然后他們就拿起鐵錘，你一錘我一錘開始錘煉家伙，每一錘的重量打在鐵上都不是多余的，少一錘都要補上才能鍛造出一把完整的家伙。
從選材到完全成型，打一把鋤頭差不多要花上一個小時以上，以前沒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工程，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的確很了不起，因為這完全是純手工的工藝，連扇風(fēng)都是純手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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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有一次，母親沒在家，打家伙的客人又急用家伙，父親不得不開火打鐵。在我開電視看得興起之際，父親竟然讓我掄起錘頭和他一起打鐵，幾分鐘的過程中，他一會兒嫌我錘輕了，一會兒嫌我錘重了，那認(rèn)真生氣的模樣，嚇得我以為他要把鐵匠這個衣缽傳給我。
于是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我時時在他面前裝作一副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樣子，意在讓他知道，我意在求學(xué)，千萬不要逼我繼承他的手藝。
我記得那會兒每天來我家打家伙的人可謂是絡(luò)繹不絕，但后來一方面由于農(nóng)村實行了退耕還林工程，大多數(shù)地都被栽上了樹木或者竹子，做農(nóng)活的人就少了；另一方面，農(nóng)村大多青年勞動力都出去到打工了，留下的都是些固守山村的老人，也沒啥勞動能力，有田地也做不動，所以家伙些也就沒什么銷路了。
于是，曾經(jīng)客戶絡(luò)繹不絕的鐵匠鋪慢慢變得門可羅雀。從那時起，老爸就放下了手中的鐵錘，在附近的一個礦場里找了一份工，以此賺錢來貼補家用。
開始時，偶爾還會有人找上門找他打家伙，他也會為此特意開一次火。后來開火的頻率越來越低了，直至鐵匠鋪再也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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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耕還林熱潮過后，幾乎門口的耕地都被栽上了樹。看著那些雨后的春筍慢慢成林，父親便將打家伙的鐵錘收了起來放進了倉庫，生火的爐灶也拆了，被火光濺得斑斑點點的墻面也重新粉刷了。
我問父親：“爸，你不打鐵了啊？”
“不打了，都收起來了。”
當(dāng)時雖然自己年齡也不小了，究竟還是不能從語氣中讀出他的全部情感，是輕松了呢，還是遺憾了呢，還是其他更復(fù)雜的情感呢？
父親學(xué)手藝的時候，爺爺傳了一套鐵錘給他，那些鐵錘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多個。后來雖然也不打鐵了，那些鐵錘竟還被開發(fā)了新功能，有時是有人借去錘煤炭了，有時是有人借去敲釘子了，有時是有人借去砸核桃了……
借去后經(jīng)常是十天半月也不還，上門去討時，人家找出還回時還不忘調(diào)侃：“你家不是不打鐵了嗎，還拿鐵錘干嘛呀？”
我總覺得這話讓人覺得苦澀，難道說我家不打鐵了，那些鐵錘就不是我家了的了？
有次，父親從倉庫走出來，厲聲質(zhì)問母親：“我的那些錘子呢，我說了不要亂用我的那些錘子，十幾把錘子，現(xiàn)在就只有一兩把在那里了。”
“我哪里拿你的了，還不就是那些人借去了沒還嘛，你又不打鐵了，存著做啥子嘛，又不會生錢。”母親反駁道。
“你管我打不打，你也不要動我的那些錘子，給你們拿了兩把出來還不夠用，硬是要到倉庫里來拿。”
母親默不作聲。
“唉……”
父親嘆著氣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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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鐵錘承載了他曾經(jīng)的血汗和理想，或許他還想等著那些逃離鄉(xiāng)村的人群回來，或許他還想著某一天再揮動錘頭揮灑汗水，或許他還想要把這門手藝傳下去呢！
然而，如今竟是這番光景，祖輩傳下來的手藝就只能失傳了。
對父親來說，心有余溫，而鐵錘早已冰冷。他哪知就連鐵錘也在背叛他，到處流落變得不知所蹤。
如今，“鐵”已經(jīng)在父親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僅剩的幾個寂寞的鐵錘還躺在倉庫里，不知道有沒有生銹。
父親唯一一樣與鐵還有關(guān)聯(lián)的就是，那些人依然會把他叫做“鐵匠”代替他的名字，這大概是關(guān)于“鐵”在余生能給他留下的唯一印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