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戴水鬼表的水鬼

圖片來自網絡

初春,天還是涼的。

森森冷氣游曳在停車場,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這地下停車場有年頭了,光線暗淡,只夠勉強看個清楚。各色汽車面色陰沉,排著隊與人冷冷相望,竟讓人心里莫名地生出些恐懼。腳步聲回蕩在左右,像是在提醒他,此刻正孤身一人。

真是孤身一人么?秦佑猛一回頭,身后是空曠的通道,幽幽暗暗地延出去,拐個彎,奔進黑暗里了。錯覺?可剛才明明有聲音!心提起來,噪動如鼓點,一陣亂響。

終于走到車位,正想盡快離開,哪知腳底一硬,竟好像踩到什么東西。

一塊表,表盤隱隱泛著綠光——呵,一塊綠水鬼!

秦佑沒敢撿,逃了。

一、

秦佑從沒想過找私家偵探,他覺得那幾封郵件不過是無聊人士的惡作劇罷了。哪知從上周起,事情有了變化。那天晚上,十點多鐘,忽然有人敲門。妻子去應門,卻尖叫著沖回來。她說從貓眼里看見外面有個穿雨衣的人,低著頭,弓腰駝背,不見臉,陰森森的不說話。

秦佑狠狠吸了口煙,看煙霧緩緩騰起,方說:“可那天明明是個晴天啊!”

“那你也看見這個人了?”偵探問。

“那倒沒有。我開門出去的時候,門外只有一灘水。”

“然后呢?最近還有什么不正常?”

“還有一次下雨,我回家發現玄關地上有水,水跡一直延伸到臥室里。可是家里當時沒人啊!如果是漏水也不會漏在玄關吧?”

“都跟水有關啊......”偵探喃喃的說。

秦佑苦笑:“因為......因為水鬼唄。因為一個戴水鬼表的水鬼。”

秦佑講的這個故事,老鄧早就聽說過,當年是A市轟動一時的命案。A大一名叫吳息的大四學生,淹死在學校旁的一條小河里。這人是學校里出了名的花心富二代,一時間傳言遍野。可惜尸體是被三個校工發現的,幾人眼饞他手上的水鬼表,竟然為搶表打了起來,導致現場破壞十分嚴重。這案子拖了很久,最后似乎是按意外了結的。

“吳息是我哥們,人忽然就這么沒了,我心里挺過不去的。同學里有傳言說他死的冤枉,會化成水鬼......”秦佑緊咬嘴唇,閉了眼,搖搖頭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一直暗中調查?”

“那倒沒有,查案子是警方的事。再說,這么多年,已經放下了。就是每年清明前后,我都會抽空去那河邊放一束花。”

“那你收到郵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個月初,每天一封,說知道吳息的真正死因,只要給錢就告訴我。后來又說吳息死得冤,讓我給他報仇。又說我竟然不管吳息,不顧兄弟義氣什么的。”

“你一直沒理會?”

“無聊人士的把戲吧?誰都知道我倆關系好,就......想詐騙?”

不管是想詐騙,還是想出售真相,都不用等到三年后吧?老鄧一邊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一邊想。

秦佑說:“我只是想知道是誰這么無聊,郵件也還罷了。最近家里發生的事......實在讓我有些害怕。我老婆現在每天提心吊膽,整天勸我按郵件要求給錢。”

“你從沒打算過給錢嗎?”

“我沒錢,破產了。”秦佑苦笑著搖頭,“小葉還不知道呢,還因為零花錢少了跟我發脾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說。她平時不怎么在意我的生意,只是要錢。呵,可能是我把她寵壞了吧?當年在大學里,那么多人追她,真沒想到最后會選了我......她說是因為看我一直在創業,有魄力......呵呵,其實當時生意賠得厲害,所謂的成功,不過是表面上裝出來的......這些年,我就想著,怎么寵她也不過分吧?我從沒讓她出去工作,她特別喜歡買包買表,也都是由著她。”

老鄧心里忽然劃過些什么,又不好多說。他放下咖啡杯,問:“所以你委托我,就是想查查誰在嚇唬你,想訛你錢?”

秦佑點頭。起風了,窗外幾株枯枝亂了心神,不安的扭動。霧霾侵上來,太陽成了遙遠星系里的一盞孤燈。秦佑忽然肩膀一抖,喉結滾了幾下,黯啞著說:“也查查我老婆吧。”

二、

停車場的燈光似乎比以前更暗了,昏昏慘慘地籠著角落里的一輛車,還有車上形單影只的一個人。他伏在方向盤上,渾身顫抖著。副駕駛上有個檔案袋,拆過了,一份調查報告被撕得粉碎。幾張照片散在地上,照片里,是一男一女親昵的身影。

秦佑將淚拭干,緩緩下了車。凌晨一點,整個城市都在酣眠,只有這小區的地下停車場里,還有一個男人孤獨地走著。他手腳機械地擺動,像個機器,不,他就是個機器!這些年里,他不就像個機器一般的拼命賺錢,只為了能讓老婆過上好生活?步履蹣跚,眼神空洞,他是丟了魂么?他是瞎了么?他看不見么?看不見通道的盡頭,站著個穿黑雨衣的人影么?!滴滴滴、嗒嗒嗒,有水聲傳來,秦佑一個激靈,眼前的雨衣人不見了。

諾大的停車場里,又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定了定神,緩步走向電梯室。滴答的水聲一路陪著,由遠及近,秦佑腳步一頓,水聲又似乎沒了。一絲寒意從脊背爬上來,秦佑環顧四周,高高矮矮的汽車整齊地排著,冷冰冰的面孔板著,好像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游走在其中,蟄伏著,嘿嘿地淫笑著,冷眼瞧著,這個孤獨的傻瓜。

電梯門打開,一腳邁進去,長吁一口。門漸漸合攏,眼見只剩一個縫隙,剎那間,卻閃出一剪黑影。秦佑看得真切,是水淋淋、濕漉漉的黑雨衣!他往后一個趔趄,腳底又踩到什么!水鬼表?怎么會?再抬頭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秦佑靠在電梯壁上,冰涼的感覺透過汗津津的襯衫無比真實的傳來。剛才......是幻覺么?他緊緊盯著電梯門,還好,門沒再打開。看了看地上的表,他哆嗦著撿起來,揣進兜里,仰頭想了想,又似乎是終于決定了什么,將表快速從兜里掏出來,丟到地上。

小區監控室里,老鄧望著顯示器長出一口氣。他想起秦佑看了調查報告后,那張痛苦扭曲的臉。作了這么多年私家偵探,查了那么多的婚外情,見了無數家庭的悲歡,他還真有些擔心這個年輕人會做出什么傻事。還好,小伙子還是克制的。

調查結束,收工走人。老鄧給保安留下兩包煙,消失在夜色里。

三、

“老公回來啦!”一進家門,妻子就撲到懷里,“老公你怎么才回來?”

“你......在等我?”秦佑難以置信,妻子晚上從不等他,她怕耽誤了她的美容覺。

“對呀!”呆呆的秦佑被妻子拽到沙發上,“老公,我今天遇見一個初中同學,她現在是做保險的,推薦了我一款意外險,特別好,最適合你......”

腦子嗡嗡直響,一會兒是偵探的聲音鉆進來,“我跟蹤你妻子,發現了些事情......照片上和你妻子在一起的男人,每晚都會徘徊在你家停車場附近,這是他穿雨衣的照片......所謂的水鬼,只有你妻子見過,也只有她知道你每年清明會去給吳息獻花,能夠設計這一切的......只有你妻子一人。”一會兒又是妻子在不停地說:“人生無常啊,就像咱班吳息,前幾天還帶塊水鬼表在同學面前顯擺,可一轉頭呢,莫名其妙的成了水鬼了!”

秦佑覺得自己跌進冰窖里,從頭到腳,滿是寒意。

買了草莓和生日蛋糕,秦佑打著傘急急忙忙往湖心亭趕。他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自從上次簽字買了意外保險,心里就總不踏實。兩人又整日為瑣事吵架,得知秦佑破產,小葉更是一日冷似一日。秦佑無奈,干脆就搬出去住了。

今天是小葉生日,她竟然來電話說要和好,見面地點定在湖心亭。他問,頂風冒雨的在亭子里見面?哪知妻子說,這是浪漫,他不懂。秦佑沒再頂嘴,畢竟今天是她生日。心亂如麻,腿上卻不敢怠慢,秦佑大步跨上了石橋。

說是石橋,其實就是幾個石墩子,稀疏的散在湖里,間距剛好是成人的一躍。雨很烈,呼嘯著下了一天。上游滿漲的河水奔流而下,使原本平靜的湖面波濤翻滾。幾處石墩沒在水里,暗淡的天光中,如隱了身一般。

秦佑一躍,哪知預判有誤,步子小了半分,險險地幾乎跌進湖里。好懸,他心想,可不能就這么死了。秦佑邁開步子,又是一躍。哪知這一次他卻沒有碰到石墩,確切的說,恐怕再也碰不到了。一股大力狠狠地撞向后背,他凌空一個趔趄,飛身砸進湖里。一串泡泡冒出水面,又瞬間被滾滾而至的河水沖散了。

A市是個小城,很久沒有惡性案件了。不過這案子沒什么好查的,因為受害人不但沒事,還成功指認了兇手。

老鄧因為曾幫秦佑調查外遇,也算和案子有牽連,直接被刑警總隊的陸隊給“逮”去了。

“那個小子還真是命大。知道么,我們去找他老婆時,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一直以為自己男人是個‘旱鴨子’,才想出這么個辦法。誰知道人家早學會游泳了!”陸隊給老鄧倒了杯茶,無限感慨的說。

“他老婆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光想著怎么從他那兒榨錢呢!呵呵,本來是查婚外戀,誰知道最后成了謀殺案了,早知道就不接這活了。”老鄧抿了口茶,“其實我當初,也就是被那個故事吸引的。”

“戴水鬼表的水鬼?”陸隊忽然來了精神,“唉,你知道么,那塊水鬼表在他老婆情夫家里找到了。”

“什么表?”老鄧問。

“水鬼表啊!吳息被害時手上戴的表是假的,這事是個疑點,當初沒對外公布。不過當時那小子花天酒地,被他爸斷了生活費,把表賣了也有可能。誰能想到,真表竟然這會兒冒出來了。”

“你們沒弄錯?”

“錯不了,那種表都有編號,一對就行。”

“那……他倆還和吳息的死有關?招了?”

“那倒沒有,謀殺秦佑他招了,可吳息的案子,死活不認。他說嚇唬秦佑用的水鬼表是在火車站買的,花了350。”

老鄧默默喝茶,面色漸布陰郁。

四、

老鄧約秦佑見面,在吳息出事的河邊。秦佑遠遠走來,瘦了,一下巴青胡茬,人到顯得精神。

“你老婆訛詐在前,給你買保險在后,你怎么還敢去那么危險的地方見她?”老鄧望著河水問。

“我......傻唄。”

“真沒想到她能害你?”

“......”

“該不是你另有準備,特意去的吧?”

“你說什么?”秦佑一驚,“我......我特意去送死嗎?”

“你不劍走偏鋒,怎么定他倆罪呀?”老鄧淡淡地說,“萬一你妻子不動手,那不就出不了這口惡氣了嗎?況且,你還準備一石二鳥呢!”

不待他回答,老鄧又問:“給你調查報告那天,我擔心你出事,就混進了你小區的監控室。你猜我看到什么?”

秦佑不語,目光緊緊索著老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來,似游走的毒蛇。

“你在電梯里換了手表!你褲兜里明明有另一塊表,把地上的手表揣進去,再扔出來,表就已經換了。”

“呵呵。”秦佑一聲冷笑,“真沒想到,鄧偵探竟然還是透視眼啊?我褲兜里有什么你都看得到?我裝了鑰匙不行嗎?”

看著那張臉漸漸露出猙獰,老鄧淡淡地說:“當時你小心翼翼地捏著表盤放進兜里,根本沒碰表鏈。可警方在你妻子情夫家里發現的表,表盤上沒有你的指紋。指紋都在表鏈上,你當時是拎著表鏈扔出去的。”

“呵呵,就不能是他擦掉了?”秦佑一步步上前,將老鄧逼至河邊,眸子里蒙起一層血色。

“當年,你就是這樣把吳息推下去的吧?”老鄧問,“因為你眼饞他的手表?因為他不借你錢周轉?因為他說出了你賠本的秘密……”

“因為他嘲笑我!”一聲怒吼打斷老鄧,秦佑咧嘴一笑,卻發出陣陣嘶啞的嗚咽,“因為他嘲笑我戴了塊假水鬼,因為他說要告訴小葉,因為他說小葉在主動追他!哈哈哈哈,就他有錢,就他嘚瑟!你不是有水鬼嗎?你作水鬼去吧!”

秦佑猛撲上去,卻不防身后箭一般射出幾人,將他狠狠按在地上……

陽光正好,鳥雀在枝頭啁啾歡騰,河水默默東流。老鄧忽然想起一句話:凡是有鳥唱歌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

轉眼,又是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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