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青衣看了一眼小尹端出來的未曾動過的飯菜,皺了皺眉頭,“他還是不肯吃東西?”
小尹搖了搖頭,面上已有難色,這個人從來到這里到現在已兩天有余,只喝過幾次水,送進去的飯,又原封不動地拿出來,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啊。
青衣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轉身朝上閣的方向走去,心中無比煩悶,在郢城主子的身體已經受到了重創,中途又感染了風寒,還好岑溪醫術超凡,但主子也整整昏迷了一天多,今早才醒來,只是吩咐自己去看看那個救下來的蘇家小公子,心中疑惑次此舉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擔心她的身體。
聽說主子把君翌叫進去了,竟是到現在也不曾出來,想起那個女人,目光頓時冷了幾分,君翌,你最好手段干凈利落點,否則我不介意替你狠一點。
在房門前站定,剛剛抬起手指,門卻從里面被拉開。
“青衣......”君翌微怔。
青衣很自然地放下手,像未曾看到他一般,從他的身側走進去,“主子,你該休息了。”
君翌苦笑,她果然還在怨自己,誰讓那個女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無奈地輕搖了搖頭,走了出去,帶好門。
“青衣,蘇然如何了?”司徒安合上書,淺聲問道,談了這么久,聲音終是透出了些許無力。
“主子,你都這般了,還念著他做什么?!鼻嘁掠行C怒,上前添了些香,青鼎之上,花紋雅致,古韻蘊籍,青煙裊裊,心境突然平靜了許多,這西域帶回來的安神香,當真不凡。
“路上阿曄給他喂過甘泉,綺沱散的毒性暫時壓下來了,只是,”青衣看向司徒安,“醒過來兩天多,不肯吃東西,一直很安靜地待在房間里。”
司徒安并未有半分驚訝,只是低低地嘆了一聲,“真是執拗?!?/p>
半晌起身,“帶我去看看他?!?/p>
青衣瞬間阻在她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
青衣咬了咬下唇,“主子,恕難從命,你該休息了。”
司徒安淺淺地笑開,“擔心我做什么,這不是好好的么?!?/p>
聞此言青衣瞬間紅了眼眶,拼命地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腳下不移動半步,固執地不像話。
“我沒事的,許久沒出去了,陽光正好,出去走走?!彼€是淺笑著,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淡淡的壓迫撲面而來。
“去給我拿個手爐吧?!比羰轻谶@里,只怕一樣攔不住她,這么久了,她想做的,從來都不是別人左右,自己又能改變的了什么呢,只好妥協地去拿手爐。
蘇然靜靜地看著這個救他回來的女子,終于說了來到這里的第一句話,“你為什么不讓我死呢?”
聲音已不復之前般明朗,帶著明顯的嘶啞。
這個剛剛經歷家破人亡的少年,帶著他一如既往的平靜,他說,
“你為什么不讓我死呢?”
蒼涼,悲愴。
還有,
絕望。
“呵...”司徒安的眉眼似乎染上了不一樣的色彩,“你覺得,我為什么會救你呢?”
少年皺了皺眉,“為什么?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少年看進她的眼底,“一個復仇者,于你們來說,應該是一把很好的刃吧,可惜,”他緩緩地搖頭,“你不該救我的,我沒有復仇的心,沒有那樣強烈的欲望,注定是一把鈍刃。華曦殿,要一把鈍刃來做什么呢?”
“這是個很好的理由,只是,跟我救你,沒有什么關系?!?/p>
“你想死,這很好,我見過很多人,帶著骯臟的目光不甘心地死去,太久了,”似是無奈,似是惋惜,“沒看到這么干凈的眼睛了?!?/p>
“活著,如果已經沒什么值得去追尋的了,那么,活著,就沒有任何意義。”
“死很容易,活著卻痛苦的多,你看的,很透徹?!彼就桨矀冗^頭去看天上的云。
蘇然皺眉,“你究竟想說什么?”
“很多人的認知,跟你一樣,復仇者,應該是一把很好的刃,”她微微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留下一片瞼影,“實際上,也許他們只是失去了所有,太孤獨,與其說是為了復仇,不如說是,太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這個世界,從來都這么殘忍?!?/p>
蘇然有些震驚,以至于他的震驚完美地呈現在他的眼瞳里,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安靜的女子,看不到半點悲傷,卻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看的如此通透的人。
高貴,從她的舉手投足,可見一斑,至于神秘,那張至始至終不肯摘下的面紗就能說明問題了,這里是華曦殿,這樣一個令人生畏的龐大組織,她是以什么身份出現在這里,她又是誰?
還在他揣測的瞬間,司徒安在他愈加震驚的目光里緩緩的摘下面紗。
蘇然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素衣淡妝,卻是一派優雅,盡管飽經風霜,卻沉淀出別樣美麗。蘇然沒見過比母親還要美的人,想來,醉清歡名動天下的舞女楚千千他未曾覺得有什么。
然而這一次,蘇然承認,眼前這個難以捉摸的女子,她是真的美。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只是形容一副好的皮相。有一種人,就是你一眼看過去,你很難在意到她有多美,而是她周身的氣質,一派云淡風輕,優雅高貴,渾然天成,舉世無雙。
眼前這個紫裳的女子,就是這樣的人。
司徒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蘇然,我們來做筆交易吧?!?/p>
“小丫頭總皺著眉頭做什么?”岑溪揉了揉青衣的發,手卻被青衣拍掉。
“要你管?!?/p>
“我不管你誰管你?!?/p>
“煩?!?/p>
“哈哈,你一個小丫頭,一天哪來這么多煩心事,像你岑溪哥哥學學,及時行樂,灑脫點活,多好?!?/p>
“你那叫沒心沒肺。”青衣不客氣地打擊他。
“有心干什么?”好看的桃花眼瞇了瞇,“留著傷個千八百遍兒?”
青衣被他一時噎的無語,憤恨地踢了他一腳,岑溪立刻疼的呲牙咧嘴,“小丫頭你要謀殺我???下這么重的手!”
青衣咬牙切齒地微笑,“首先,風流在外,從來只有你傷別人的心的份,誰敢傷你岑公子的心,再者,本姑娘用的是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衣啊,”岑溪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雪白的頸呈現一個優美的弧度,“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青衣惱怒地撥掉他的折扇,“少拿你這風流的花哨對付我,扇子挑過多少人的下巴了,最好離本姑娘遠點。”
岑溪也不惱,笑吟吟的,一副人畜無害,童叟無欺的模樣,真不知騙了多少良家和非良家少女。
坐在欄桿上,青衣腳尖輕輕地劃動著水面,池子里的紅鯉遠遠地躲開了,岑溪也不說話了,就那樣安靜的陪著她。
“岑溪,你說,她會不會死啊?”
她的聲音極低,仿佛化在了風里,但岑溪聽到了。她的聲音里,有著難掩的恐懼和落寞。
“不會?!睌蒯斀罔F,毫不猶豫。
“是啊,”青衣突然笑了,“你醫術這么厲害,怎么會讓她死掉呢。不會的,不會的?!彼恢痹诓粩嗟刂貜瓦@三個字,盡管很輕,卻像是在安慰著自己,仿佛停下來,就會崩潰掉一樣,岑溪看著她,終于伸手把她摟過來,“沒事的,放心啊,我在呢?!彼惺艿剿眢w的輕微顫抖,人是救回來了,只是,見過了她虛弱成那個樣子,恐怕沒有理由相信會平安無事吧,更何況,那個固執的人,堅持要下這一局棋。
真是固執,偏偏看著的這些人又無能為力。
“青衣。”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這安靜和諧的場景。
青衣聞聲立刻慌忙地推開岑溪,岑溪猝不及防地晃動向后仰去,青衣從欄桿上跳下來,睫毛有些濕潤,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阿曄?!?/p>
陳曄依舊是那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衣,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疲憊,交給她一塊令牌,“青衣,主子讓你去鴻櫝閣把《筇彝論》和《古鑒》取來?!?/p>
看見他對方才瞧見的那一幕并沒有任何異樣,青衣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只應了一聲“哦”。
陳曄看著她微紅的眼眶,嘴角勾起一個很淡很淡的笑,“堅強點,會好起來的,相信她。”
原本有些郁悶的青衣,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陳曄在安慰她,好像一瞬間春暖花開,塵埃落定。
陳曄很快就走了,從回來之后,他就一直在忙,很忙,以至于,很少看到他,很少跟他說說話。也似乎,是最近自己一味地沉浸在擔驚受怕里,有些懈怠了。
身后傳來一陣“撲通”的落水聲,青衣的沉思被打斷,有些不耐地回頭去看,果不其然,沒有岑溪的身影,風流的岑公子華麗麗地落水了。
醫術絕佳,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功白癡,她不過條件反射地推他一下,堅持不到幾息,搖搖晃晃便撐不住落水了。
“我說,臭丫頭你別太過分啊,我這為了不打擾你,連聲都沒出,你這不知恩圖報救我上來,還站那看笑話?!辈坏貌徽f,岑溪不是一般的風流,落水了這姿勢還這么妖嬈,勾引人都成本性,不由自主了。虧得他兩手抓住了欄桿下面,否則,怕是真要把他撈上來了。
看著他狼狽的樣子,青衣終于露出了幾天以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