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熱衷于某件事呢?才能打心底認定非此不可,并在這條路上勇往直前呢? —— 三浦紫苑《編舟記》
西岡想不明白,我也是。但有些人沒去想便做了,小說主角馬締就是其中一個。
做過報刊的編輯工作,我深知其對詞匯認知敏銳度和付梓校對細致程度的要求之高,何況是小說中編纂“浩瀚的詞匯海洋”般的辭典。假如書中描述是主角依著敏銳的詞匯嗅覺和認真的態度不屈不撓地編纂出一部《大渡海》,這頂多被我歸入成功學之列。所幸不是,推薦語“究竟要燃燒什么,才能激發出真正的熱情?”是驅使我購書的誘因,也是心中一直郁結的謎團,在這種狀態下,這本書激發了我思考的動機。
為什么能如此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
這個問題放到馬締身上,可以歸結成兩點原因:適材適所和背負責任。除了對詞匯有著敏銳認知度之外,馬締算是一無是處,如果沒有被辭典編輯部發掘,估計只能碌碌無為,虛度一生。在辭典編輯部,他個人的才華連同缺點一起大放異彩,很快躋身成為中流砥柱。若說才華得以施展是他內在的驅動力,那么前輩對其的全權托付則是這外在的鞭策。一個人將畢生的事業全權托付給另一個人,這里頭的分量非同小可,馬締背負這樣的責任是一種幸運。這兩點在我看來就是他熱情的源頭。
小說是一種藝術,藝術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生活是復雜的,人也是。而我習慣囿于一種懷揣真理以正向視角去解讀任何人的方式,自認為應該如此。倘若熱情果真如此言簡意賅,為何我心中的郁結未減半分。又或者真應了那句臺詞:我們聽過無數的道理,卻仍舊過不好這一生?
暫時拋開人生哲理不談,本書倒是有一個實用的指導意義——辭典中每個詞都是被編輯認真釋義,力求正確全面的。如此不妨模仿書中的行文方式,查查辭典中對熱情這個詞的描述。
【熱情】指人參與活動或對待別人所表現出來的熱烈,積極,主動,友好的情感或態度。熱情的反義詞是冷漠。如:冷漠的人干活無精打彩,熱情的人工作起來象個小老虎。冷漠的人待人愛理不理,熱情的人主動關心,主動幫忙,如火溫暖。熱情是與人生觀,價值觀有關聯的,是一個人態度、興趣的表現。與激情相比,熱情更平穩穩定一些。激情是一種強烈的情感表現形式。往往發生在強烈刺激或突如其來的變化之后。具有迅猛、激烈、難以抑制等特點。人在激情的支配下,常能調動身心的巨大潛力。
馬締編辭典的熱情,固然是他性格所致、興趣所在。但是如何解釋逾十五年,幾乎獨力完成編纂整部辭典這一事實呢?一件事失去了新鮮感,興趣總歸是減損的,這是客觀事實。工作如此,尤其是以高薪技術標榜,極客達人自居的程序員一族,視快速學習新技術為本職,這也決定我輩好奇騖新的特點,追技術也似趕潮流,熱情不過三分,把玩一番就淺嘗輒止,如此反復,連獵奇的心情也冷卻了,凡事都提不起勁兒,以懶自居,渾渾噩噩,陷入迷惘。可見興趣并非熱情之源,一定有別種更深刻的東西在持續地,穩定地釋放著熱情,如源頭活水才是。
我崇拜的一位我司的前輩說過:“迷惘是因為你離目標太近”。看到這句話正是我入職滿一年的時候。頭一年里,從職場新人轉變成老人,逐漸進入舒適區。等回過神,忽然發現每天過著朝九晚六的生活,年紀輕輕,人生就這么決定了,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究其原因,大概是大學之后,再無目標。猶記得當年畢業找到工作后,寫就的一篇關于《信仰》的文章,文中探討了信仰對于一個人面臨人生選擇時的重要作用,同時佐引了德國大哲學家康德說過一句話:“我們信仰,是因為我們需要信仰”。那時想法單純,對這句話也只是斷章取義,不乏嘲諷。現在看來,信仰的本身就是生活的需要,如同光和水一樣必不可少。很多時候,我們所認為荒謬的道理其實并不一定如此荒謬,我們過得生活會在某處經歷中告訴我們:事實如此。
可是究竟要信仰什么?
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尼采大呼“上帝死了”,人們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毫不仁慈、無法救贖的世界中。這時,叔本華用一種消極的口吻告訴人們:生命本無意義,生命本質上是悲劇性質的,人生而痛苦,個人應當自覺否定生命意志快步走向滅寂。但是尼采愛人類,他肯定了生命的悲劇性質,卻不屈服否定生命意志的消極面,畢竟哲學原初的目的就是讓人幸福。所以他提出“面對痛苦、險境和未知的事物,精神愈加歡欣鼓舞”的酒神精神以及不斷自我超越、支配的求強力的意志。所謂求強力的意志就是生命要不斷奮力向上,從高于自己的東西那里尋找自身的意義和目的;其本身就是強力,其本質上就是求強力的過程。我認可這樣的生命意志,我愿意用自己蓬勃興旺的生命力去戰勝苦難,像英雄一樣在殘酷的悲劇中自我肯定,堅強到足以把苦難當作快樂來感受,我要把它奉為我的信仰!
回頭再細細評味“我們信仰,是因為我們需要信仰”這句話,我確實埋頭駐足不知所措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抬頭了,瞭望久遠的未來,選擇了自己的信仰——我迫切地需要一條明路。至于馬締的信仰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不過我敢肯定他至少擁有健康的生命本能和嚴肅的精神追求,人物本身雖然屬于小說虛構,但是他活得太真實了,生命和精神必須是兼具的,不然一個人活得不會真切。此間熱情的源頭想必存在生命意志當中吧,于馬締而言,是生命本能和某種精神追求的合力;于我而言,是信仰。
我很早就意識到人生中的三大幸事:有事做,有人愛,有所期待。
馬締十五年如一日地編輯辭典,這是有事可做;馬締背負著前輩的托付——盡早付梓出版《大渡海》這部辭典,渴望前輩和消費者的認可,這算是有所期待;那么馬締有人愛嗎?必須有,而且小說中安排了一位“輝夜公主”給他。可是視編輯辭典為生命,生活又亂糟糟的無趣之人憑什么得到人家姑娘的愛?這種不合理的展開難道是作者個人的意淫么?如是想著,模仿馬締的笨拙,自然以笨拙收場,我自嘲。我探討不來這種話題,卻由衷欣賞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都有自己熱衷的事業并沉浸其中追求極致,所以才能互相理解,互相慰藉。這是兩個獨立人格之間自由的結合,誰也不會為誰放棄自我,這種體現自由又能體現人格的關系不是愛情還能是什么?這三個條件滿足了,在我看來,馬締就是幸福的,此生不會再迷惘和孤獨。
“人的內心,有時候對自己都是一個謎”。我想活得明白點,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