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晚,姜昆、唐杰忠的《虎口遐想》讓人印象深刻,成為春晚歷史上最經典的相聲之一。30年后,已經是中國曲藝協會主席的姜昆再上2017年春晚,推出了《新虎口遐想》。
大部分的續作都趕不上前作,這部《新虎口遐想》別說趕上前作,甚至都沒能引發很多的討論,知乎上關于“如何評價2017春晚姜昆的相聲《新虎口遐想》”的問題僅僅有幾百人關注。人們甚至連吐槽的興趣都沒有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今年的春晚變成了不可描述的敏感詞吧。如果不是寧波動物園在春晚之后出了游客逃票進入虎園被老虎咬死的新聞,《新虎口遐想》得到的關注可能會更少。
盡管如此,我依然認為《新虎口遐想》在今年的春晚語言類節目中屬于相當不錯的,至少他能反映當前社會的風貌,講好一個完整的故事,還能有久違的諷刺。不過這一切還是依托于梁左先生30年前創作出的超前的故事結構。兩相對比,更凸顯出1987年的《虎口遐想》絕對是春晚相聲歷史上的絶作。
有很多人把近些年來語言類節目的疲軟歸因于缺乏諷刺,都是歌功頌德的作品,這一點我并不同意。語言類節目好不好看,和諷刺與否并不關系,歌功頌德也能都逗人發笑,諷刺不一定就能把人逗樂,關鍵是要把故事情節、人物塑造與包袱設定三者融合起來才能創作出好作品。而《虎口遐想》正是這方面的典范。
首先看故事,這個本子脫胎于梁左先生的短篇小說,是北大中文系出身的梁左對20世紀意識流文學和荒誕派戲劇的仿作。這種荒誕的意識流結構與相聲中一逗一捧完美結合,促成了這一作品超出紙面的藝術感染力。
其次看人物,《虎口遐想》刻畫了一個標準的“矮窮挫”青年形象,他愛面子、懦弱、猥瑣、嘴賤、還有莫名其妙的樂觀主義,可以說集各種屌絲特質于一身。仔細想想,那些經典的喜劇人物好像都是這個特點,陳佩斯的陳小二、周星馳的周星星、尹天仇等都是這個路數。
另外,《虎口遐想》對故事的配角——各路吃瓜群眾的刻畫也是入木三分,他們成功扮演了攪屎棍的角色,每次主角陷入困境,他們都要過來幫倒忙:主角要打虎,他們往老虎身邊扔拐棍和水果刀;主角認慫,他們卻在“喊口號”激怒老虎;主角要報警,他們卻說管理員放假了……這種與主角需求的錯位,成功地制造了不少笑料。
最后來看,包袱設定。之前有大神總結過寫段子的各種方法,比如諧音誤讀(趙麗蓉老師的經典名句“司馬缸砸光”),預期違背(陳佩斯老師的經典名段:“我就以為我這模樣的能投降,你朱時茂濃眉大眼的也叛變革命啦!”),同文異讀(微博著名段子:Stay foolish,stay hungry.——金二胖),然而好的包袱并不是在故事中穿插一個段子,而是把段子融入故事中,這才能讓包袱抖得響。虎口遐想采用的一種是非常經典的方法——制造窘境,這是一種把人物情境推到極致的表演。
陳佩斯十分擅長制造窘境,他自己曾分析說:“窘境是所有人都有的。利用自身殘缺、錯誤思想、錯誤意志都是窘境。喜劇的技術就是讓人陷入窘境,再解脫出來。”
《虎口遐想》就營造出了這樣一種窘境,單身青工周日獨自一人去動物園游玩被游客擠進老虎洞,從開始癡想自己成為打虎英雄,結果發現完全不現實,到幻想脫離虎口四處求救而不得,最后陷入絕想,主角的窘境越來越深,喜劇的效果也越來越強。故事的結尾,主人公又來了一段狂想:他奔向提議解下皮帶和裙帶救人的那位姑娘,捧哏則“正派”地勸告——不先跟大伙握握手?可主角只是回答:他們都不和我握!全提著褲子呢!從癡想、幻想、絕想到狂想,一氣呵成,這個包袱設定實在太絕妙了。
至于諷刺,那只不過是《虎口遐想》的副產品,它并沒有固定的諷刺對象,它只是在反映時代,描述情境,刻畫人物,把小人物陷入的窘境用心雕刻出來,刻入觀眾心中,甚至30年后再看這部作品,仍然會覺得它直指人心,這才是喜劇的最高境界。
《新虎口遐想》之所以難以復制老《虎口遐想》的成功,最根本的原因也就在于此,事先說好要諷刺時局,既受審查所限,又要肩負政治人物,還要討好觀眾,這相當于自縛手腳,太難了。所以,盡管《新虎口遐想》中有近幾年來少有的諷刺力度,仍然會因為結尾突兀的“蒼蠅老虎一起打”而飽受詬病,難成經典。
附上30年前后的兩版虎口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