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進單位時，我常常因為專業不對口，心生卑怯，做事小心翼翼，擔心自己沒辦法像其他同事在工作中如魚得水。

好在有一位年長的老師，從一開始便給予了我極大的信任。

有一次，主任跟我透露，樂老師跟你第一次接觸后，就直夸你靈巧有耐心，一點就通，他可是個很挑剔的人呢。

被人肯定，比漲工資還開心。

樂老師今年70多歲了，作為節目的責任編輯，已經跟我一起工作了半年多。他不算正式應聘，起初是因為私人交情接手了這份活兒。他從年輕時就是文字工作者，常年與文字打交道。退休前是本地文化館館長，退休后自己申請了營業執照，對外接活，寫稿、編輯、布展，還有一些社區的公益演講，等等等等。

這么久以來，樂老師不止一次跟我提出應當擴大制作班底，經常說，瞧瞧人家講大道，四十幾個人一個節目，我們的節目，滿打滿算就我和你。當然這事情我做不了主。主任對此不發表意見，也就是暫時不會做任何改變。其實也能理解，傳統媒體本身就走在下坡路，廣告收入減少，人員流動過大，設備更新又是一筆不少的支出。擴大制作班底不是一句話的事情，節目今后的走勢也未知。

上周三晚上，樂老師突然爆發了。爆發的導火線是稿費的分配問題。

樂老師認為，他的稿費應該由兩部分組成，講述人和責任編輯。主任只給他清算了講述人的稿費。而他認為如此定稿酬直接否定了他這半年來身為責任編輯為節目付出的努力。一開始主任以為樂老師只是發發牢騷，并不會太過在意。但這次，樂老師真的生氣了。不接主任的電話，連我的留言也不回復了。

在發稿酬以前，樂老師從來沒提起過要報酬的事情。當其他老師因為沒稿酬而不愿過來的時候，他還幫我一起勸服別人。他的不滿來自于主任對他工作的否定，認為他此前的付出被無視。我夾在中間，既沒有決定權又不能評論過多，在表面上，是站在主任的立場上，以個人感情來說，肯定站在樂老師一邊。當初我想離開這里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樂老師商量。某天晚上，我敲開了樂老師家的門。這一次，我把他當成我的長輩，而不是工作伙伴。他告訴我，不要沖動，再堅持一下也許就出現轉機。你不要在最關鍵的時候放棄。那天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但我似乎更加堅定了一些事情，關于工作，關于人生。

上周五，我從還有個老師的口中得知了樂老師堅決退出節目的事情。周末的兩天，我一直心神不定，這件事已經超過了我能改變的范圍，必須主任出面解決，于是我跟主任講了。當主任知道樂老師決定退出這個節目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若樂老師不在，這節目恐怕也辦不下去了。說起節目的創辦，也是在一次偶然之中，主任和樂老師在有關部門組織出游的大巴車上并排相坐，之后便結緣了。

周一開早會，主任讓我去一趟樂老師家，讓我把他約出來吃飯，無論如何，需要當面挽回。于是，正在打字幕的我被發配到了樂老師家。

這是我第二次去他家了。一開門，家里只有他的夫人在，他剛好出去辦事了。

于是，我和他夫人聊了起來。

她說，我老頭子呀，是個特別認真的人，認準了一些事情就負責到底。他就是勞碌命，停不下來。人家60歲以后退休，安安穩穩過晚年，拿拿養老金，日子不要太清閑，他就是一刻不停地工作。有次，你們要稿子，他剛動完手術住著院，拿著個電腦還要幫你們改稿子。每周四周五他把其他工作都推掉了，只做你們的。每次從你們那兒回來，還要對著電腦一遍一遍地看字幕。而你們對他的付出都無視掉。哎，我和我的子女們聽說這件事以后都勸他別去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年紀又這么大了，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出門，我勸他坐坐三輪車，自行車就別騎了。

我在一旁聽著，深有體會。樂老師經常騎著他的自行車風里來雨里去。我有一些問題請教時，他再晚都會回復我。

沒過多久，樂老師回來了。我站在門關，稍許尷尬，盡管樂老師對我沒有任何意見，但我的立場是主任派來講和的。

每次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只會傻笑。

樂老師走進辦公室，我也跟著走了進去。他點上了一支煙。這天，陽光明媚，灑在桌子上報紙的字里行間，閃閃發光。

樂老師的夫人走了進來，拿著一塊抹布，二話不說蹲了下去，幫他擦褲腳，一邊抱怨著，怎么弄得這么臟。樂老師很習以為常地站著。我突然被這一幕感動了。夫妻之間的感情，根本不需要語言去贅述，最好的感情是習以為常，是你知道我餓了，我端上來一碗面；是你知道我累了，我給你枕個手臂讓你睡。像樂老師這么認真固執的一個人，他對妻子小孩的要求也是極高的吧。當我問他夫人對正在上初三的孫子有什么要求時，她說，讀書是其次，最重要是會做人。

一個“人”字，把千千萬萬的“人”區分開來。

樂老師吐了口煙，說，以前你們主任就說我做事情太認真，這話聽著很不舒服。

我能理解這種感受，當你認真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別人非但不鼓勵還要潑冷水，比扇巴掌還難受。

每個人的處事方式都不同，也許一直以來我都是個謹慎小心的人，所以從一開始就與樂老師合作得很順利。

認真，是一個人越來越優秀的條件之一。做事馬馬虎虎，粗略帶過，小問題不加注意，更別說大問題了。

樂老師的意思很明確，若想讓我繼續參與這個節目，必須要主任本人的一個肯定。

后來，主任也過來了，在樓下等我們一起去吃飯。

雖然這頓自助餐我吃得很飽，但過程可想而知，如坐針氈。

坐在窗邊，我被太陽曬得臉通紅通紅，主任給我倒了杯酒，我一口一口地敬樂老師，沒有一飲而盡。

人生吧，我想，那么多執著和堅持，不為其他，為的只是自己的安心。

認真沒有錯，努力過后的結果，有時候也不那么重要。

樂老師還走在路上，我有什么理由退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