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一個小鎮上。小鎮真的很小,小到五分鐘就可以走完小鎮的各個巷陌,每一處角落,它的小巧玲瓏,不足為外人道。
我祖父的家在背靠小鎮后一座小山丘上,單身獨戶,沒有鄰居。屋前一片桑田,屋后一片雨打芭蕉,右邊一片竹林,左邊還是一片竹林。風若作怪,樹影斑駁凌亂,灑在墻上,讓人看了膽戰心驚。
祖父在我高三,準確是高四那年的三月,老人家在半夜突然過世了。他的兒女們沒有一個來得及守在身邊,聽最后一聲叮嚀。當時的堂屋,一邊停靠著祖父冰涼的遺體,一邊是從各方趕回來的叔伯姑姑。他們守在屋里,早已都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屋外下著濛濛細雨,一股寒風助力,涼透人心,人心涼透。
我十二歲離家求學,每次回來,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心里總覺得滿滿的。這次回家,第一次感覺到了寒冷和孤獨,撲面而來,觸不及防。
三月,正是山寺桃花始盛開之時;三月,恰好撐著油紙傘打從江南小巷路過;三月,水墨江南下起小雨,煙雨朦朧。三月,宛若一個秀麗的女子,輕施粉黛,清新可人。
祖父人長得高大,年輕時鄉里的人都戲稱他為“大漢”。“大漢”有雙勤勞的大手,也有一雙走八方的大腳。我聽父輩講過祖父年輕時的故事,算得上青年俊秀,勤勞樸實,還略懂有一些文墨。因此,他干過村支書和村會計。
祖父那時除了忙家里的事情以外,還要到處走訪,搜集村民的問題,各個地方去開會。我聽父親說,祖父不但在縣里開過會,甚至還去過市里的大禮堂參加過會議。他這一生,走過許多的路,看過許多的風景,遇見過許多的人。
祖父是一個樸素且勤勞的農民。菜園子里的菜侍弄得很上心,就像他自己的小媳婦一般,呵護備至。小時候,我常常看著祖父扛著鋤頭,走向田間,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當。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步伐卻越來越緩,揮鋤的頻率越來越低。
祖父喜歡抽葉子煙,那是最原生態的一種煙草。不用加工處理,只需將煙葉子曬干,直接裹起來,插進空竹管里,點上火就可以了。吧啦,吧啦,火星子一明一滅,看著祖父坐在屋檐下,吞云吐霧的樣子,感覺像電視劇里的神仙一樣。有一次,我偷偷拿了祖父的煙管,火柴“劃哧”一聲,冒著紅藍紅藍的火焰,點燃煙葉,剛吸了一口,“咳咳咳”,嗆的我眼淚都出來了,太難受了。第一次,我嘗到了煙的味道。
祖父的肩厚實而有力量。我兩三歲時,坐在祖父的肩頭,四處“巡視”。我看著山頭郁郁蔥蔥的樣子,漫山遍野的花,紅的、白的、綠的、黃的…………兒時的記憶,在這些花花草草中,也在祖父的肩頭上。
老家前的一塊空地,祖父種了一株櫻桃樹,插下的時候還是一株小苗。祖父看著它,摸著我的小腦袋說,再等等吧,就會有果子吃了。我的印象里,櫻桃是甜的,孩子都愛吃甜食,尤其那個時候,生活還不好,我們的零食,多是和小伙伴成群結隊在山坡上去挖的野菜,找的野果子,酸甜可口。《霸王別姬》里小石頭說:“吃了冰糖葫蘆,那我也做了回皇上了。”現在回想起來,吃了野山果子的我,是不是當了一回山大王?
櫻桃樹長得很快,時間也過得很快,不消幾年的光陰,便長成了一大蓬傘。風從山谷中來,樹在風中,或輕輕點頭,或著了魔似的,狂踩著節奏,仿佛腰都快斷了。
有一年,櫻桃樹開花了,結果了。清明時節雨水最多,來不及摘的果子都爛在樹枝上。這還不算,還有那可惡的鳥雀,竟也敢來和我們搶食,稍不留神,被它們叼的七零八落,落在我們口里的,簡直零星可數。之后,我們就會把還沒熟透的果子,提前摘下來,放在草垛里,自然催熟,免得鳥雀再來與我們搶食。
祖父離開已經有六七年了,又是一年三月,處處櫻花爛漫,春光一片大好。站在櫻花樹下,一片櫻花落在肩頭,忽地,我想起了家鄉那株櫻桃樹,不知安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