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一大憾事,就是從未在婚禮上擔任過扛門簾的角色。
我們家鄉的習俗,閨女出嫁時,嫁妝中極重要一項,是繡花的大紅門簾。那是女兒家借著油燈,熬著深夜,花費無數心血繡出來的。等到出嫁那一天,大紅門簾穿在兩頭描紅的門簾桿上,仔細地卷成一卷,交給最親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扛著,帶到婚禮上,這就叫做扛門簾。到了夫家,新姑父接過門簾,鄭而重之地掛在新房門口,顯眼醒目,喜氣洋洋,然后才開喜宴。鑒于門簾如此重要,所以夫家是一定記著要,而娘家則會慎重地給,這是姑娘出嫁前擺派頭的最后一道碼了。娘家人往往對于扛門簾的小孩子再四的叮囑,不要輕易地給他們,必須要擺夠了架子——或者要足了喜錢,才可以奉上。于是,扛門簾這個角色愈發重要起來,在眾目睽睽的婚禮上,成為一時的主角,出盡了風頭。
其實,慢慢地,女兒家也不會繡花了,門簾就跑去刺繡店機器訂制,而且女兒都到了家,門簾總是要掛上的,為了干脆利落,有時兩親家會提前都商量好門簾的價錢,一手交錢,一手交門簾。但是這個儀式,總還是原封地保留下來,至少在我小的時候,還沒有做得這般敷衍。記著那時有一家白姓的姑娘出嫁,白家小哥其時年方五六歲,大約是家里人臨行前定的標準有點高了,婚禮上,新姑爺一直加價,卻一直要不出門簾來。時候一長,有點急眼了,上前就要去搶,小孩子嚇得躲到墻根哇哇大哭。成為鄉里一時笑談。
我的很多小伙伴都扛過門簾的,彼此說起來總是很驕傲,讓我羨慕不已。我大小也有三個姑姑,卻一次門簾也沒有去扛過。我的親姑姑不必說了,等到我知道扛門簾的時候,表哥都能取笑我了。我還有兩個很親近的堂姑姑,但是因為家族瑣事,我們兩房一直不和睦,以至于紅白喜事,都不相往來。大堂姑姑就在這種尷尬中,悄悄地結了婚,也沒有通知我。小堂姑姑結婚時,我已經八九歲,做為扛門簾的最佳年齡,我知道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機會了。那時,兩家的關系略有松動,于是族中長輩幾次三番來到我家,對母親講,兩家總是要和的,趁著喜事走活吧,讓孩子去扛門簾,多好。當時,我不知道有多心動,眼巴巴地望著母親,希望她能點一下頭。在我,這只是多了幾個關系親密的人,并且參加一場有我有角色的熱鬧婚禮,而在母親,意義可能要更為復雜一些。
最后,我沒有參加上這場婚禮,這場我生命中最后一次可能成為扛門簾角色的婚禮。那一天,我抱著最后的希望,站在大道邊上,遠遠望著喜車來了,又去了,鞭炮連天,紅紙滿地,我站在喧嘩以外,四顧凄涼,惆悵的想要哭出來。自此以后,再也沒有姑姑可以嫁了,而我永遠不可能扛門簾了。
我想我之所以這樣在乎扛門簾這件事情,大約潛意識中,是想肯定一下我還只是我時,存在價值和意義。作為一個女子,出嫁成為某家的媳婦,在各種儀式中才會獲得身份,而之前,則一直被忽視著,疏離于各種大場合之外,沒有角色。這是非常寂寞的。然而,沒有我去扛門簾,姑姑們終于也結了婚,所以到底,這個角色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而已。不過,那個角色又不是可有可無呢?純潔而單純的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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