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講過一個故事,人人耳熟能詳。一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抱出來給客人看。一個客人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一個客人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有一位客人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痛打。
我想,對于一個新生命來說,談遙遠的死亡是件不仁道的事情,誤解了生命的寬度和內在。當然魯迅先生的文章是針對說真話和說假話的。
其實普通的人家也明白,生個孩子就要把他養大,健健康康活著,快快樂樂一輩子,最好能升官、發財,光宗耀祖。這是一種看得見的生命寬度。
普通小老百姓哪有人整天思考生與死。在自己做不了主的事上折騰,要么是哲學家、要么是精神病患者,普通人糾結生死,分明是庸人自擾了。沒有人想既然結局都是死亡,我還費什么勁。你看蕓蕓眾生中,大家都努力活著,畢竟從生到死又一個既漫長又短暫的過程。死是必然,但人都想活的精彩一點,都想經歷的世面大一些、多一些。
不去想,不代表不在意。也許必然的死亡,在默默警示著、提醒著我們,只是我們不敢、不愿去想而已。
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我們之間從未談論過死亡話題。
有一個去北京工作的絕好機會,部門名頭大,崗位令人羨慕,上面就看中他了,就等他點頭同意。他卻堅決不去,他的理由是親戚朋友都在這座城市,北京舉目無親;北京房子太貴,自己不想舉債買房,導致自己生活質量下降;孩子上小學,不想影響孩子的未來。
他說的理由我一一反駁,親戚可以去北京找你。房子去了總會有辦法的,那么多北漂都活得杠杠的。孩子在北京上學更是好處多多。但朋友就是不聽我的,堅決不去。我氣得罵道:“真想把鞋脫下來,用鞋底抽你幾嘴巴子。”
后來,他說了自己對于生活的追求和感想。他說我現在在不遠的城市有套大房子,在省城有兩套房子。如果那天我走在馬路上,不幸被車撞死了。當我死亡時,我想著自己給老婆、孩子留了三套房子,那自己也值了,這一輩也夠本了,我會滿意的死去,沒有什么遺憾。
他人生的小目標已經實現了,他已經賺夠了物質上的所求,已經可以淡定地對家人有個交代了。所謂職位,所謂發展對他來說,都是虛的。他就想擁有眼前的日子。這是朋友對生命歷程中自己的追求所設定的目標。
鄰居家有位老人,今年80多歲了。偶爾會和他說幾句話,“老爺子,身子骨咋樣,氣色看起來不錯啊!”"不行咧,不行咧,怕是不頂事了,老天爺要收咱呢!有啥辦法!沒幾天活頭了。“
老人怕死,想多活幾天。每天早早起來,斜著身子在小區里鍛煉。看著搖搖晃晃的背影,我心里想,即使知道自己很快要死亡,還在咬牙堅持,還在努力地對抗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賺到了。
又一日我見到了他,舉步維艱。老太太攙扶著他,大爺彎著腰,使著勁往前邁著。“大爺,走不成,歇著,買個輪椅,方便。”大爺站住,看著我,”不走咋成,上了輪椅,就再也站不起來,不能,自己能挪動就挪唄,眼看走一步少一步。“
盡管掙扎的動作笨拙、難看,老人依然不認輸,依然在奮力抗爭,希望死亡不要那么早來臨。這也是一種生命的不舍和小小的現實目標。
作家史鐵生大半生在輪椅上度過。他在《我與地壇》中寫到: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這卻不是在某一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夠解決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終生的魔鬼或戀人。
他在地壇的園子里頓悟,開始了生命新的起點。但偏偏人生有苦難這個惡魔來作伴。史鐵生又說到: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
生命的征程中,比死亡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面對苦難。
無意中我看到一篇《腦癱兒成職業拳手:一秒打6拳,敢立生死狀敢戰鄒市明》的新聞。32歲的汪強打了20年拳擊,拿到過全國俱樂部爭霸賽冠軍。誰曾想到他曾是一名腦癱兒,一直到6歲時,他還不會獨立行走,不能自己吃飯,甚至連最簡單的“爸爸媽媽”都喊不清楚。如今,汪強肌肉結實、線條硬朗,出拳時,一秒鐘能打出6拳,一拳重達150公斤。
也許對抗苦難才彰顯生命的厚度和光彩。然而史鐵生在內心問:由誰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又有誰去體現這世間的幸福,驕傲和快樂?只好聽憑偶然,是沒有道理好講的。
汪強天生腦癱,和誰去講道理,和誰去爭辯。他只能卑微的去對抗、掙扎,一點點索取,向生活索取,爭取自己變得強大,變得有尊嚴,讓自己和大多數的我們一樣,生命的寬度和厚度盡量一樣,能正常地走向死亡。
然而無論苦難與幸福,隨著生命的消失都化為烏有,終點是一樣的。像是牡丹和路邊的野花,無論春光如何,都在綻放自己的色彩。重要的是,幸福也不安逸,苦難也不埋怨,爭取著雨露、春風、陽光,對抗著狂風,冷雨,在零落成泥碾作塵時亦能淡然。
高曉松曾為李開復拍攝了一部名為《向死而生》的抗癌記錄片,也許死亡即將來臨,所以要認真面對生這個重大問題,因為死亡所以要頑強的生長。用生存對坑死亡,這也許就是向死而生所要表達的。
李開復曾以為自己只有100天的生命了。在一番徹悟后,他說生命中:健康、親情、愛才是永恒。犧牲健康去換取所謂的成功和夢想,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真誠的勸解人們要放下追逐的虛名,關注健康、親情和愛才更重要。
與生命的長度比,也許生命的厚道更重要。
人這一生,出生時間可以精確計算,唯獨死亡的日子聽天安排,誰也不知道哪一天該離開,也許我們能做的,積極對抗苦難,延長生命的長度;物質或精神上擁有自己滿意的財富,足以笑傲死亡。
死亡其實一趟眾人陪伴的旅行,只是到我到終點站了,下了車,生活還在繼續,親人朋友的日子還繼續向前行駛著。我們能做的,就是把出生到終點站的路延伸的更長,更有內涵。在下車時,能在溫暖中與親人揮手告別,而不是帶著怨憤、帶著遺憾,帶著爭吵,悲傷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