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潘大道
? ? ? ? 國家在歷史上的罪惡，已經(jīng)不少，現(xiàn)在再要提起愛國這兩個字來說，恐怕有些人就不喜歡聽了。既然如此，又如何要討論這個話題呢,因為上海有幾位朋友，討論“為什么要愛國”的問題，做了好幾篇文章;其中一位朋友，寫信問我意見如何，我正懶得動筆，恰逢晨報周年紀念，征求大家的著作，所有我就將這個問題來討論一下。
? ? ? ? 我以為要討論“為什么要愛國”這個問題，不可不先討論“我與國家有什么關(guān)系”。凡與我們有關(guān)系的事物，我們自然會愛它;沒有關(guān)系，那么要愛也無從愛起。
? ? ? ? 社會學家認為人的意義有兩種:一種是自然人，一種是文化人。自然人生來便是，文化人乃直接或間接由社會造成的。人若是自來就各個散處，他的性格便不能完全實現(xiàn);換一句話說，只見得他具備自然人的性格，和動物沒有區(qū)別。假使與同類聚住，便和動物不同，要發(fā)生一種同類意識了。因此互相影響，就產(chǎn)生了風俗、習慣、宗教、道德、文化、美術(shù)等種種社會制度來。個人生在社會里，守這社會的種種熏陶，然后成為一個文化人。我們?nèi)羰菍⒁粋€文化人的性格加以剖解:何種是由社會產(chǎn)生的,何種是生來就有的,將那由社會造成的一齊除去，剩的就是一個赤裸裸的動物了。我嘗和一位朋友談天，他說他要“出世”。我說這句話，從主觀的解釋，你便是作官，也可以說“出世”如古人所謂“隱于市朝”的話，倒未嘗不可;若從客觀的解釋，世間(社會)是出不了的，你這“出世”的思想還是由世間造出來的。言語是世間的產(chǎn)物，用來表達人類意思的工具;你若不入世，就不會說話;你若要“出世”就不該說話;你一說話，就用了世間的工具，還說“出世”嗎,話雖是說笑，卻有至理。總之，人不能離開社會而獨立;離開社會，便是自然人，不是文化人。所以有人說“產(chǎn)生人的是父母，造成人的是社會。”人類即不能離開社會而獨立，雖在極野蠻未開化的年代，到了某種程度，就有某種特殊社會的發(fā)生:因天然的結(jié)合而有家族社會，因信仰的結(jié)合而有宗教社會，因財貨的結(jié)合而有經(jīng)濟社會。這各種特殊的社會，平時散散漫漫地都不覺得，到了御外侮的時候，就不能不團結(jié)起來，一致對外。這個團結(jié)帶有政治作用，久而久之，就成了國家。而且那組成社會的個人之間，不能沒有沖突的地方;社會既有特殊性質(zhì)，就各有各的感情，特殊利害，也不能沒有沒有沖突的地方。有了沖突，就不能不有個超特殊的社會來盡這個調(diào)和整齊的責任。這個超特殊的社會，便是國家。
? ? ? ? 依歷史哲學和社會學的證明，未有社會之前，完全是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有了社會，就跟著有習慣、輿論、宗教種種的社會力;然后人的生命財產(chǎn)才有保障。那保障卻不太鞏固;有了國家，就有法律，就有公權(quán)力來作后援;到了社會力變成公權(quán)力的時候，那保障就鞏固得多了。所以有人說:“必有社會而后人(社會人)的性格才能表現(xiàn);必有國家而后社會的組織才能完全。”
? ? ? ? 我并不是以國家為偶像的人，不過從文化史的一方面看來，若是從自來就沒有國家這個組織，人類的文化還達不到了這個地步。最遠的將來，我不敢說;就現(xiàn)在和最近的將來而論，也還要利用國家這個組織，來滿足人類的生活，以為世界統(tǒng)一的地步。簡單說一句話，還是不能離掉國家的;不能離掉國家，就不能不愛國了。
? ? ? ? 說到這里，要請注意:人類是我的最大擴充，國家是我的次大擴充，家族是我的最小擴充。愛我是本來的目的，推而至于愛家、愛國以至于愛人類，都是由愛我一念所發(fā)展。愛我非不愛他人，真正的愛我不是利己主義;愛國非不愛人類，真正的愛國，不是帝國主義;這一點不可誤會。但來自的國家，都為少數(shù)人所占有——君主、軍閥、資本家、及專業(yè)之官僚、政客等，雖不能說多數(shù)人毫無利益，實在是保護多數(shù)人的利益少，保護少數(shù)人的利益多;并且有國家便有政權(quán)，因為少數(shù)人爭政權(quán)的緣故，多數(shù)人的生命財產(chǎn)往往竟為他們所犧牲。至于帝國主義的國家，更不用說了。這樣的國家，要多數(shù)人去愛它，實在是一種不自然的現(xiàn)象。唯有對外的時候，利用種種刺激，喚起那一種恐怖的虛榮的神秘的作用，可以支持一時;好像上了電氣一樣，電氣一過，就漸漸地等于零了;以后自覺的人越多，電氣越不中用了。
? ? ? ? 從心理上說起來，凡遇一件事體，那關(guān)系淺薄，純處于被動地位的人，叫他發(fā)生愛情，是不容易的;要想人人愛國，除非是人人自動的參與國政，使人人的生活都與國家發(fā)生很密切的關(guān)系。到了那個時候，不怕他不愛國;只怕他愛之過甚，竟忘卻人類了。
? ? ? ? 所以我對于這個問題的答
案，就是——
? ? ? ? 人不能離社會而獨立。在世界未統(tǒng)一以前，國家是一個較統(tǒng)一、較完備的社會，因之人不能離國家而獨立;不能離國家，就不能不愛國家，愛國家與愛人類非相反而相成。但這愛出于自然，不出于勉強。君主的或貴族的國家君主或貴族愛它，倒很自然;民眾愛它，就勉強了。要民眾自然地愛國家，就不能不改造一個民眾的國家。民眾啊！趕快起來改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