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聽到蔡琴的歌,想起一段往事。
2010年初,Echo遇見一個女孩,名Shirley。她們相識于一次迷路。
那是北方一個寒冷的夜晚,Echo從醫院里走出來,癡癡呆呆地尋找著前路。頭頂的彎月像把鉤刀,曲折撕扯著每一條路的方向。Echo看到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屋頂,寒冷而曲折的視野,泛起了茫茫水霧。她顫抖著,邁著僵硬的步子,在積雪覆蓋的雪面里,行進。步子緩慢而艱澀,她的思緒也緩慢而艱澀。
在這個Echo呆過四年多的小鎮子里,她剛剛經歷了一次生死洗禮。在昏暗的手術室里,醫生把冰冷的管道從口里伸入到她的腸胃里,用冰冷的液體,一遍一遍地沖刷著她的腸胃,那是春節的前幾天。寒冬里的春節,節日氣氛熱烈而冷冽。
Shirley也出現在這個白茫茫的雪地里,她友善地凝視著同樣在白茫茫雪地里的Echo。Shirley看著Echo虛弱而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看著Echo望著白茫茫的大地和屋頂出神。Shirley想,這個女孩,看來也迷路了。
Shirley沖著Echo的位置揮手,hi,你是迷路了嗎?我也迷路了。
Echo的肩膀抖動了一下,心臟“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她的眼睛看著低處的雪,嘴唇上的絨毛顫抖著,她用盡全力想把肺腑里的氣吸上來,那股氣還未到嗓子眼,就如過山車一般,迅速跌落下去了。
Shirley踏著積雪,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Echo的身邊,她的手套一把抓起Echo寒涼的手說,不如我們一起走吧。雖然咱倆都不認識路,好在還能有個伴兒相互照顧。她脫下手套,抓起Echo的手,你的手怎么這么涼,快到我的手套里捂捂。說著就把自己的一只手套套到了Echo的手上。Echo手上的寒氣碰到Shirley手套里的熱氣,兩股氣流以勢不可擋之力交匯融合,熱氣入侵寒氣,Echo手指骨節和心尖尖里,輕飄飄地浸潤著熱氣。
Echo有時抱著一摞手寫的稿紙,會出現在Shirley的視野里,Shirley的詩篇和音樂,有時也會落入Echo的耳朵里。她們不過問彼此的過去,只是在彼此的稿紙上書寫著,看著對方讀著自己的心意,注視著對方的認真和理解,聽著對方的見解和會心一笑的開懷。
三個月后,Shirley離開了這座小鎮,去了一座海邊城市。她們的聯系,像斷了線的水珠,有時聯系得上,大多是沒有聯系。三年后,一個圈內友人提到Shirley,友人說Shirley在離開Echo的第二年,一個人去了一趟草原。在寒冷的冬季,她去了一座荒草萋萋的城市,在那兒呆了一晚,沒有聯系任何人。第二天,Shirley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她的海邊城市。冬季荒草萋萋的城市里,住著Shirley愛過的人。Shirley愛過的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愛人。Shirley當晚一個人走在這座城市街道上,呼吸著愛過的人,一同呼吸過的城市空氣,內心還是感到一絲愛意。她揮筆寫下:
“在你愛我的季節
我是整個草原的葉綠體
吐納所有恒星的光亮
-----只要有占卜和生長
我就不會失去你
即使你如何離開我
至北方往北”
冬季的荒草萋萋過后,草原必是春色動人的吧。Shirley想。
Echo在和Shirley失去聯系后的第二年,一個昏黃的午后,Echo端坐在書桌前,陽光打在她的書桌和手掌上,她準備寫一篇小散文。這個時候,Shirley的樣子,忽然像一道疾速的陰影,貫穿她的心底。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這個時候,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身體這巨大的慣性支配,心臟的疾速抖動,讓她整個身體也跟著顫抖。Shirley的樣子,從她的心底往腦海里蔓延開來。后來,她為Shirley寫下第一首小詩:
“有時候特別想你
比如現在
靜靜坐在春天溫暖的故事里
細數著燈芯和流水
一瓣花落 高原星空遼闊曠古
想念泥沙俱下
一想你
誰就往號角里丟一枚石子
細雨千年 城門不開
但江南江北巷子角落的豌豆花
所有蟄伏的傳說故事
----復活”
Shirley離開小鎮以后的半年,Echo也離開小鎮,去了一座中部城市。她們似乎不再想起彼此,Shirley離開小鎮后,她們幾乎斷了聯系。Echo在一年后的黃昏,忽然這么遽烈地想起她,這讓Echo有些驚訝。不過,遽烈過后,如實地回憶起Shirley和她們相處的那段時光,也是無敵無敵的快慰了。她們坐在一起,不發一言,彼此情緒的流動卻能捕捉地清清楚楚。Shirley的心意和美好舉動,Echo的希望和低落執著,她們哪怕不能面對面,隔著時空和層層傳話,也能獲悉對方的心事和心緒。
正如劉半農先生所道:
“天上飄著些微云,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
微風吹動了我頭發,
教我如何不想她?”
想念無聲無息,輕飄飄地,偶爾飄來卻遽烈到整個身體都會顫抖。
Echo在她們分別的第四年,去了那座海邊城市。一別經年,兩個人幾乎斷了聯系,有點陌生感和羞怯。Echo在這座海邊城市的幾天里,Shirley剛好出差去了其他城市。Echo和Shirley分別的這幾年,如果真的打定主意要見面,現在交通這么發達,并不是難事。Shirley有自己的生活,Echo也有自己的生活,在Echo遽烈地想起Shirley的那個黃昏,她對Shirley的感情就復雜了幾分。
Echo來到這座海邊城市以后,白天和晚上都在街道上轉悠,她想看看這座Shirley呆著的城市的如實面貌,想看看那些Shirley鏡頭下的地方,Shirley走過的痕跡。晚上她在路上捧著街頭小吃,在悠長的街道散步,大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在她身邊邁著緩慢愉悅的步子,那一刻她的內心滿溢著幸福的味道。
Shirley就在這樣的城市生活,Shirley就在這座城市呼吸和散步,Echo也在這座城市呼吸和散步。即便Shirley當下不在這座城市,Echo還是十分滿足的。她看向路人和街旁的風的眼神,都柔和了起來,內心的柔和和愉悅透過眼神和身體的放松,傳達給這個世界。Echo覺得那些,大街上偶爾望向她的陌生的眼神,也是柔和而愉悅的。
在Echo準備離開海邊城市的下午,Shirley開著車一路疾行回到了這座城市。Echo取了票在候車室坐著,Shirley說她在候車室外面。列車即將載著Echo離開這座城市,Echo從候車室走了出來,她們兩個站在馬路的兩側,隔著一座柵欄注視著彼此。
Echo長久地注視著Shirley,內心仿佛有十萬只小獸奔涌,緊張到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長久地注視著Shirley,這份注視里,滿溢著柔和和關切。那時,Echo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僵硬的身體里,還藏有一股十分巨大而柔軟的力量,可以沖破這份僵硬,讓整顆心,讓全部的眼神里,都自然地包裹著,這份藏也藏不住的柔和的力量。這份力量柔韌而充滿了喜悅。
Shirley看著Echo的樣子,伸手撫了一下Echo揚起的頭發,問起她現在的狀態。Shirley在其他人面前,是個十分高冷而桀驁的存在。如無必要,其他人跟她面對面,Shirley不會開口對這個人說一個字,眼神也是冷淡而漠然的。只有在Echo這里,Shirley眼神里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和關愛,她主動開口打破平靜。
寒暄了幾句后,Shirley望著Echo說,快跑!Echo默契地往身后跑去,列車即將開動,她要在列車開動前回到車上。Echo轉身跑去的路上,她搭載的扶手電梯一點點下降到地面以下,她們兩個的距離也越來越遠。電梯越來越往下走的時候,Echo的心和眼睛也越來越沉。這是她們分開后第一次見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們分別的第二年夏天,Shirley在社交網站發布了一條動態,只有兩個字:停擺。
Echo在深夜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臟急遽地抽動到痙攣,她瞬間有了死亡的念頭。“停擺”這兩個字,意味著停止,是時間的停擺,也是生命的停止。Echo以為Shirley出了意外,大限已至。她的眼淚,像瀑布一樣奔涌而出,夜色和淚水交織在一起,她整個人也從椅子上翻到了地上。她的身體和淚水一起向下向下向下,她的心和生的念頭也一起向下向下向下。
Echo第一次遇到Shirley的那個夜晚,是她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心靈暴擊。從醫院出來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靈已經沖刷的胃液一起死了,從此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行尸走肉。Shirley的出現,讓她這死亡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她又活了過來。Shirley的存在,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唯一信仰。Shirley沒了,她也沒有了生之意義。
第二天,她主動聯系了Shirley,問候Shirley最新的狀態。Shirley還活著。當天下午,Shirley寫了一組詩,叫做《小光陰》:
“
1
習慣想念一個人
就如同
習慣孤獨
但是我還是沒有習慣你的美麗
你美麗得就如同
我鮮花盛開又多災多難的祖國
2
河水淹沒了急促的泉
淹沒了急促的光陰
整個下午被拉長了
我就坐在柳蔭里細數魚類
疑惑 該給你一萬種愛你的方式
還是一句讓終記一生的詩?
3
小男孩忘我地折疊一枚紙飛機
隨后 忘我地一起飛了出去
我注視著整個過程
同時折疊了一段時光
”
再后來,Echo遇到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愛上了一個跟Shirley有些類似的人。只是女孩的后來,也是和Shirley一樣的人分開了。
女孩問Echo,你真的忘了Shirley嗎?
Echo說,忘了。女孩說,我忘不了她。
Echo說,時間久了,遇到不同的人,這份感覺會慢慢變化的。
第七年的時候,Echo輾轉到了一個新的城市。在這座城市的一個周末,她忽然看到一個人,那個人佇立在她身邊的不遠處,Echo恍惚之間,仿佛見到了Shirley。
Echo整個人忽然變得異常緊張,那個人有跟她說過話,大多時候,Echo的行為是一言不回。Echo也知道這是不禮貌的行為,只是她太過緊張,緊張到身體輕微發抖,大腦一片空白,語言上不知道回復什么。
女孩說,你不是忘了Shirley嗎?
Echo說,這么多年,我以為是忘記她了。偶然一個事件觸發時,自己身體和內心遽烈的反應,還是讓自己明白,她始終住在心底,只是住到了最深處,平時不輕易碰到罷了。
女孩說,我問她,忘不了她,怎么辦?她說,忘不了,就記得她。
女孩說,忘不了,就記著。何必強求自己忘記?強求的忘記,反而是另外一種痛苦,不讓自己快樂。何況,那是份美好的回憶。
過往經歷有時,就像這海底月。開闊平坦的海面,平時是看不到海底的月亮的。有時不小心掉到海底,可能會看到,自己內心深處還住著這么一輪明晃晃的月亮。
這個月亮啊,可能是愛人,親人,也可能是未曾實現的理想和一種情懷牽絆。縱使深藏,還是皎皎明月,一片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