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先生回到家之后,妻子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迎出來,他叫了兩聲,也沒人回應,或許妻子下樓買菜去了。司先生本人很普通,但他娶到了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成為朋友中最讓人羨慕的幸運兒。
不過,司先生卻覺得自己很不幸,當然,他把這種不幸歸結(jié)為自己的無能。
他上幼兒園的時候,比他矮半頭的小女孩都敢搶他手里的橡皮;他上小學的時候,經(jīng)常會有搗蛋鬼問他要零花錢;他上中學時成績不好不壞,頻頻被班主任嫌棄沒有前途;他上大學之后遇到第一個暗戀的姑娘卻不敢追,眼睜睜看著被好哥們追走了;他工作之后,辦公室零零碎碎的活都是他的,評獎和晉升卻總是往后排;他自己辭職創(chuàng)業(yè)了,還處處被那個有才華的合伙人壓一頭……
而他,總是選擇息事寧人,甚至自欺欺人。
司先生的前半生可以總結(jié)為一個字,就是慫。當別人都在笑話他軟弱可欺時,司先生的妻子卻認為他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她常說,真正的獵手憑本事吃飯。
司先生年逾四十,才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家當,找兩個朋友一起合伙開發(fā)了個社區(qū)APP,他們?yōu)檫@款APP連續(xù)三年傾盡資本,今年方才有嶄露頭角的勢態(tài),有風投給他們估值一千三百萬,可偏偏又趕上公司內(nèi)部重組……
司先生的第二支煙剛點著,妻子就回來了:“我看樓下的魚不錯,就多買了條給咱媽送去了,回來晚了點……你,怎么了?”妻子才剛剛發(fā)現(xiàn)丈夫的臉色不太對。這兩天他都是很晚回家,早早去公司,眉頭也一天比一天緊。司先生的妻子是個聰明人,她猜到是公司有些事情不太順利,但是丈夫不想談論,她也就不纏著他多問。
“沒事,”司先生掐滅了煙勉強一笑,這些年,妻子去看望他母親比他都勤,他心里很感激,不想再讓她跟著操心。妻子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廚房收拾晚飯,司先生打開電視,正在播放《我們誕生在中國》,入侵者帶著三個成年兒子驅(qū)逐了雪豹達娃,達娃帶著幼崽艱難求生,最后消逝在那場大雪中……
司先生有點看不下去了,他踱步到廚房,看到妻子正在有條不紊地準備晚飯,于是走過去幫她刷碗。“潔雨,跟著我你受苦了。”
潔雨手里的動作一慢,和聲說到:“現(xiàn)在不挺好的嘛,咱們有自己的家,有孩子,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她轉(zhuǎn)過身,湊到司先生身邊:“你怎么了?”
司先生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沒什么事,我問你:如果有三個獵人去打獵,第一個出了子彈,第二個出了槍,第三個獵人打中了獵物,你說第三個獵人該不該分到獵物?”
“當然是應該的!”潔雨毫不猶豫地說,她已然明白,丈夫想借獵人的事情說說公司的事。而她,需要給他勇氣。
“可是現(xiàn)在,第一個獵人和第二個獵人覺得,槍支和彈藥都是他們的,第三個獵人沒有多少貢獻,如果沒有槍支和彈藥,第三個獵人根本不可能打中獵物。”司先生看著妻子說。
潔雨低下頭繼續(xù)切菜,說話間有了淡淡的擔憂:“但是沒有第三個獵人,前面兩個獵人也不一定能得到獵物,這場打獵還是三個人配合下來的。”她干脆放下菜刀,面對司先生說,“你們公司已經(jīng)經(jīng)營三年了,這三年來你們每個人都投入了很大的精力與金錢,現(xiàn)在就要收獲了,憑什么要讓人退出?”
司先生看著聰明的妻子,突然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提起這個話題,然而現(xiàn)在再否認顯然已經(jīng)不可能了,他期期艾艾地說:“如果那個人選擇過退出呢?如果,那個人曾經(jīng)有段時間覺得撐不下去,自己說要走呢?”
“什么場合說的?人走了沒有?撤資沒有?”潔雨直視著司先生。
司先生不由低下了頭:“有次一起喝酒的時候,可能是那段時間壓力太大,借著酒勁說的。”
“沒有走人,也沒有撤資,僅憑飯桌上一句牢騷,就在需要的時候當作證據(jù),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太算計了?”潔雨不滿的說。
司先生有點結(jié)舌了,他不知道看上去溫柔地妻子也能說出如此犀利的話,如果自己能有妻子的勇氣和口才,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加出色。
他不知道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出了廚房,去陽臺抽煙。潔雨也解下圍裙跟了上來:“老公,他們怎么打算對待被迫退出的人?”司先生看著妻子,他覺得心里很暖,也很糾結(jié)。妻子沒有問對方怎么對待他,而是說退出的人,刻意維護著他的顏面。
“退還三年前的投資。現(xiàn)在公司不賣,所以沒有別的補償。”司先生底氣有點不足,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挑起這個話題很愚蠢。
“奧,三年前咱們把所有積蓄五十萬拿出來投資公司,現(xiàn)在公司可以掙錢了,再退給咱們五十萬就算兩清了是嗎?那這三年的精力和時間呢?”饒是潔雨再好的脾氣,聽到這樣的回答也忍不住冷笑。司先生去握妻子的手,發(fā)現(xiàn)她手心全是汗,冰涼潮濕,還微微發(fā)顫。
“最起碼,這三年,退出的人也收獲了辦公司的經(jīng)驗不是。”司先生覺得自己找到的這個理由真的是捉襟見肘,潔雨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被別人欺負還要找理由安慰自己。”她還想再說兩句,卻看到丈夫漲紅的臉,硬是把難過咽了下去,握緊丈夫的手說:“算了,我們比當年一窮二白好多了,我們還可以再重新開始。他們那樣的人,早點看清也是件好事,拿著昧良心的錢,也富不了家,睡不好覺的!”
她催促丈夫去洗個澡準備吃飯,看得出來,這幾天司先生沒有休息好,眼睛都是烏青的,連頭發(fā)都不如往常和順。澡洗到一半時,司先生手機想了,潔雨本不想接,但她拿起來看到是老朱的電話,便按下了接通。
從丈夫的描述,潔雨猜她善良的丈夫被合伙人背后捅了刀子,她很想聽聽合伙人老朱會對丈夫說什么,如果有哪些無恥不堪的逼迫,就讓她來應對好了。
“喂?老司!哈哈哈哈,你猜怎么著,我談妥了!我把三十萬塊錢放到商谷家了,我說就這些,這都是公司業(yè)績不好,先給你擠出來的!你要是不要,一分都沒有!反正咱們當時合伙出資又沒有什么公證……”
潔雨抬起頭,看到了裹著浴巾匆忙出來的丈夫,她放下手機轉(zhuǎn)身就走,司先生掛斷了電話,一把從后面抱住妻子:“你別生氣,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一直被人家欺負,商谷他覺得自己懂技術,一直壓著我,老朱也鼓動我……我心里也不好受,真的……”
潔雨一字一頓地說:“你的不好受,都是應得的。”她掰開丈夫的手,只剩呆呆的司先生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