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玖在喝酒。
穿著黑色T恤的女孩子好看的手指輕輕捏著易拉罐。精致的頭發亂糟糟的，鎖骨上的黑色云雀紋身在空氣中耀威揚威。
眼睛微瞇，十四歲的女孩子臉上帶了淺淺的紅暈，但是不茍言笑的樣子意外冷漠。
小賣部的老板娘遠遠地走過來，格子花紋的披肩搭著淡色旗袍，像是搖曳生姿的紫薇花。
四百平米的小操場上只有這兩個人。
風拂動老板娘鬢角的碎發，那個今天妝容格外艷麗的女人輕輕言語，聲音溫柔，“小九，乖，上課去吧，嗯？”
何玖默默喝下罐子里的最后一點啤酒，踢了踢腳下東倒西歪的幾瓶易拉罐，對她點點頭。拿起隨意扔在地上的黑色風衣，套上，手插在風衣的口袋里，走路的樣子好看又瀟灑。
（二）
操場不在學校內，要過一條幾乎沒有車子的馬路才是學校大門。何玖也沒有去翻墻，就走的大門。六十多的門衛很輕易地放棄追究，還對何玖笑了笑。
教室就在二樓，何玖上樓的時候聽到班上同學整齊劃一的讀書聲，她頓了頓，口袋里的手指相互搓了搓，剛轉過樓梯口果不其然地看見楊松負手站在走廊上，應該是一直在望著她。
聽見腳步聲的楊松扭過頭，瞪她。“又喝酒？！”
何玖沒說話，退后幾步到樓梯口，很明顯一副“有話快說”的樣子。楊松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但還是嚴肅了神情，踏幾步站在何玖一米遠的地方，板著一張臉訓她。
“小九，今年都初三了，我們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為你兜著，可是我們這老一輩的沒有一個人希望你高中還在這里你知道嗎？”
“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喝酒像樣嗎？別跟著你梅姨學，她連自己都拎不清還管的了你？”
“小九，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無論是什么，你好好想想，好嗎？”
最后語氣越來越溫和，楊松也是嘆了一口氣，自打自臉，“算了，你還是回寢室吧，先睡一覺。”
何玖搖頭，聲音帶著久未說話的沙啞，平淡至極，“不，回教室。”
何玖進教室的時候詭異地一靜，直到楊松也進來，才接著剛剛停頓的地方往下讀。何玖坐在最后一組的最后一排，走到座位上的時候楊松已經喊了停，接著上堂課的內容接著講課。內容枯燥又乏味，何玖瞇著眼，看著窗外湛藍色的天空，然后安靜地合上眸子。
（三）
說不清是為了墮落而墮落，還是因為憎惡。
結果都沒差。
也很想要走出來，過下去，但是噩夢日復一日，不得安寧。
最后想著算了吧，就這樣，反正一開始就毀掉了。
只不過總有人縱容著，心疼著，安慰著。
要怎樣，還要怎樣。
（四）
下課的時候呼啦一群人圍過來，不過看見何玖在睡誰也沒敢先開口說話，一兩個男生假裝咳嗽引來了一群女生的怒視，被弄得有點訕訕的。
何玖懶洋洋地睜開眼，立馬有細心的女生遞給她一支口香糖，何玖動作自然的剝開，一邊剝一邊說話，“得了，喝多了，先散了。”
聲音帶有中性雌雄莫辯的美感，性感得完全不想剛剛睡醒的樣子。
眾人很聽話地散開。
只有一兩個男生還沒有離開，都是何玖平時一起抽煙喝酒的人，也沒有客氣什么。直接說了問題，“隔壁的程光被校外的混混打了，你……”
“明天再說。”
“……喔。”兩個男生無奈對視了一眼，然后腳步放輕離開。
（五）
何玖發了一整個下午的呆，班上的同學已經幾個星期都沒有見到她了，這一個下午她的桌子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和礦泉水。何玖從來不會推辭，于是用一直放在座位上都積了灰的書包裝起來，黑色書包配上黑色風衣的短發冷漠女孩簡直帥呆了。
傍晚放學的時候她慢騰騰踱到講臺上，聲音清朗帶著特別的質感。
“明天有事要講，帶著所有的課本。”
何玖走下講臺的時候班上發出巨大的起哄聲，男孩子們將桌子拍得震天響，口哨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一定是要撕書了！”
“不是吧，打群架啊，明天要打架呀！”
“蠢不蠢啊？打架你還帶書？！”
“啊啊啊啊啊！不管怎樣，何姐威武！”
……
拎著書包去辦公室的時候，太陽血紅色，身處二樓一向看不到太多風景，何玖略掃了幾眼也就興致缺缺放過了。
路過二班的時候從窗戶里望見幾個男生窩在一塊，討論的聲音小得連站在門口的她都聽不見。
何玖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喂”了一聲。
那幾個男生聞聲轉過來，本來不耐煩的表情在見到她之后一致轉為僵硬，還是程光先開口，笑得假惺惺的，“姐——有事嗎？”
何玖也沒有那個功夫去和程光去爭什么意氣，把糖放在靠近門的座位上，“噔”的一聲。好看的手指輕輕敲了三下桌子。留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
“明天再說。”
（六）
楊松還在批改作業，辦公室已經亮起了燈，何玖不聲不響地進來，黑色風衣甩出一個凜冽的弧度，落于無聲。
楊松抬頭，見到她有一瞬的吃驚，不過還是下意識地笑笑，“九九有事嗎？”
這個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稱呼顯然讓何玖厭惡。她剛才還帶著三分輕松的神色微沉，“沒什么。”書包“啪”地一聲甩在地上，礦泉水瓶相互碰撞的聲音尖銳而刺耳，“給阿澤的。”
楊澤是楊松的兒子，一向很崇拜何玖，今年已經初二了。
楊松也不去計較女孩子的壞脾氣，放下手中鋼筆，四十多歲的老教師甚至為她的行為被逗笑了。“小九？”
何玖的心情還是很壞，臭著一張臉，“晚上我和梅姨出去，請假。”
楊松欲言又止，但看著小輩頭也不回轉身就走，也就只好嘆了一口氣不再糾結。
何玖就是在這個時候轉過身的，白色的燈光照亮了她眼中的流光。
“對了，明天早讀課借我十分鐘。”
“……？”
（七）
何玖騎自行車趕到酒館的時候已經七點了，酒館里人聲鼎沸，橘黃色的白熾燈上有長年累月形成的污漬堆積。她環視一周，在靠里的位置上找到了一個人一張桌的老板娘。
老板娘還是中午的那個打扮，好看優雅而高貴，與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正在和一個染著黃毛的服務生對峙看上去和平時的從容淡定完全不同。估計那個服務員也是不耐煩了，她走過去的時候可以聽見兩個人越來越大聲的爭執。
“……不在了好嗎？我現在也沒有辦法找到他呀。”
“你騙我。”
“大姐……”
何玖打斷了那個服務生的話，聲音溫柔了幾分，“梅姨？”
老板娘不甘心地放過那個吊兒郎當的服務生，轉過頭來有些疲憊地擰眉，本來鮮亮的面容無端暗了三分，“跟老楊請假了？”
“嗯。”
（八）
回小賣部時已經深夜。老板娘扔給何玖幾顆糖就打著哈欠上樓梯了。小賣部只剩下何玖一個人，她這一天也蠻累。揉了揉有些痛的頭，何玖剝開老板娘扔給她的糖，那種一毛錢一個的廉價糖果，包裝紙撕開的聲音顯得很突兀。
糖果送進嘴巴的時候何玖瞇了瞇眼，懶得回寢室，可是寢室阿姨可能還為她留著燈，又覺得頭疼。
“梅姨，我回學校了——”
校門門衛室的燈還亮著，何玖進校門的時候那個退休的門衛頭發花白笑瞇瞇的。也沒有說什么，對她招了招手，扔給她一小袋牛軋糖，聲音還有些被吵醒的沙啞，“小九，給你的！”
何玖勾勾唇，擺擺手，算道了謝。
走了一段路回頭看，門衛室的燈已經熄了，整個校園安靜無聲。
何玖轉身，朝著女生寢室唯一的光亮，加快了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