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心血來潮的時候,買了兩尾魚。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當把它們置于魚缸的囚籠中時,突然覺得有些生活的味道。一開始,就注定的弱肉強食,看著白色的大魚不斷的掙扎的水花,小黑魚便顯得文靜極了,穩穩地游在籠邊,卻還是免不了被大魚傷及無辜。
? ? ? ?輕輕地包好魚食,并沒有存心多喂一些給小黑,只是默默希望他們能夠明白自己的命運。從破巢成卵的那一刻就已經是人股掌中的玩意,別再相互侵壓,傷害而求得一己一時的心理安慰。真的是人為刀俎,它為魚肉,任你怎么在水底暢游,肆意姿態,一只大手伸下去,網沒有破,魚卻是要死。
? ? ? ? 從來沒有養過動物或是花草。自小就是一個疏于照顧而慣于被照顧的人。別的孩子養貓種花的時候,我欣賞的同時也遠離著。今日破天荒的給這兩尾魚套上一種別在別人手中更悲慘的命運。也許源于持久的壓抑,轉移不到命運的懷里,只能殘酷的強加給這毫無抵抗能力的魚了。這很大程度上是人的悲哀,發泄的對象永遠是比自己弱小的群體。
? ? ? ?本是一缸陶冶情操,擺作觀賞的魚,被我強制的冠于精神發泄。如果魚有知,興許默念了千百遍,讓我早些結束它,也是我積了一樁陰德。一道風景,在還沒有到達眼睛交接給大腦的時候,已經失去了風景的背景。觀魚的人是否被魚觀呢?
? ? ? ?黑白雙魚根本感覺不到它們已經易主失群了,雖然我在打撈的時候他們還在強烈的跳躍,跳槽。只一會兒工夫,就從一群魚中分離到另外的魚缸了,像極了人才市場里那一窩一窩的求職者,當某些被聘走的時候也有雨跳龍門的感覺。而我拎起這兩條魚的時候絲毫不見它們有跳過龍門的興悅。依舊吐著一長串不大的水泡,對留在大缸里的生活的群魚沒有惜別之意,而大缸中的魚呢,似乎也沒有覺察到少了兩個同伴,好像還是原來的悠然的水底世界,剛才的打撈只不過一場風浪,激起點點水花。風浪很快就會過去,似乎多出來的兩份食物也被群魚的心安理得分食。卻都不知道今天的食物多了一些,心里覺得與平常一樣。
? ? ? ?買魚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想法,也許魚死的時候,便是我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就像在大缸中生活的兩尾魚不經意間就被我撈入小缸帶到另外的葬生之地。而我呢,似乎也是這樣被命運帶到其他的埋骨之處。當我還猶豫在魚缸前決定買不買的時候,賣魚的魚屠已經一廂情愿的把跟他很長時間的魚輕而易舉的就賣了。魚若有情,必定不是君子交淡如水了。單看魚屠的輕捷和麻利,當初生魚的地方也一樣經受過他的蹂躪和戕伐。魚,一出生的時候便有一層柵欄或者籬笆圍著,那是一雙無形的大手,如網一樣的撒在魚的周圍。
? ? ? 大缸中金魚大者不足一寸,小的猶如蝌蚪,蜿蜒、往返在魚缸中。從魚塘漁場開始流浪,順著“客車”的車輪,經過馬路、鄉村泥路,繞過太陽和月亮的交替,終于在人群組成的魚市場歇息。幾經折轉,幾經顛簸,有的死去,有的受傷。活下來的也是百孔千瘡,鱗散一池。最后還來不及在市場里喘口氣,便又開始走街串巷的奔波。精神面貌好一些的也許進入水族館,擺設在賓館或者其他場所的櫥窗,供戴著眼鏡和沒有帶著眼鏡或隱形眼鏡的人觀賞。那些人在酒足飯飽之后評頭論足一番坦然而去。奄奄一息的在魚餌的誘惑下擠出最后的佛光,反照一下全身,然后又跌入某戶人家精致的魚缸籠中,比如我今天買的兩條,不過我的方丈居舍只能容我與魚。過些不干不凈不清不白的日子后,悄悄的將最后一個氣泡吐了它然后肚子優雅的一番,便永眠在缸籠底了。第二天被發現了,連水帶魚反手潑進下水道。一條悲壯的魚就這樣走完其一生。也許從下水道去的魚刺幾經沖刷又到某地被幾只野貓戲耍一番也無不可。最后一批留在魚販魚屠手中的已是些老弱病殘的了,天黑回到家,翻肚仰天的立即抓給自家的貓啃了,一些氣若游絲的便換一缸水,盡量讓它熬過今夜,明天一定廉價售出,博得最低一塊銅板。
? ? ? ?這些悲感壯美的魚呵,這些哀樂遍野的走卒販夫呵,這些魚肉生靈的欣賞玩客呵。一位干凈的清白的魚,在手與手之間便抹上人的毒汁,即便從把魚放生,它亦不能茍活了。更何況所有的魚都在手中比較、篩選,入眼的裝入魚缸囚禁終身,不入眼的便入口,津津有味的享受口福。
? ? ? 把兩尾魚安全的置于我簾下的陽光中時,我突然沉重起來:這是兩尾注定要遺尸異鄉的魚,我怎的因心血來潮便跨入了劊子手的行列?而精心準備垮了千百次的生活門檻卻跨不進去?況且,我是一個疏于照顧的人,如今兩位跳了龍門的魚也要深感命運的如此不公,為何栽在我的手里了。也許在別人手中還能夠茍延殘喘個三五天什么的,至少也能多見幾次陽光或者星星。生命不是在于白天守著陽光生活,晚上摟著星星睡覺的么?
? ? ? ?不知道這兩尾魚想過他們的祖先沒有,就是蝴蝶先生莊子盯凝過的那尾魚。也許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那尾魚呢?我相遇在遇到莊周之前應該是很靈動的,隱約是與思想吧。在跟莊周先生對峙的時候元氣大傷,至今無法恢復。無法恢復的原因是至今也再沒有莊周先生那樣的人來為它療傷,這是魚傷的遺傳,永恒的人魚交戰的延續。如若魚傷痊愈之后,人應該為當初置魚于刀俎時買單,也就正應了風水輪流轉,凡事有個否極泰來之時。
? ? ? ?沒受傷的魚是會數上古時代的脈絡的。比如躍過炎黃、夏商龍門的魚都記得蚩尤死去之時那絕望的眼神和他魂飛魄散的精神,更記得牧野大戰上空的血腥和浸在水面持久不散的靈魂。那時的魚游過便是一層仔細排列過的小浪重,直到有一天在渭水邊邂逅一個叫莊周的浪子,其實在魚眼里他是一只花蝴蝶,有著一顆凄遠而孤獨的心。莊周與魚的戰爭,使得魚遭到了滅頂之災,使魚從此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秦漢的河流上已經殘留了種種血污和戾氣,飄過魏晉,還可以若即若離的聞到一點亂亂的人之性情味道,游經至隋唐只隱約聽到一些殘聲碎音,穿越宋元,大水稀音,到了明清已經是萬馬齊喑了。遠遠沒有上古時代或者是盤古時期那樣的靈動黠捷了。即便現如今的一塊魚化石也是殘破不全,根本沒有一點原始魚的風范了。
? ? ? ?望著桌角的魚缸,我很模糊,仿佛燈下我的影子垂立在兩魚之間 ,且隨兩魚游曳,簡直就成了第三條魚。一會兒再缸底靜臥,一會兒又浮在水面透氣,三條魚在我的心底相處甚歡,可白色大魚始終都隔離著黑色小魚。甚至小黑魚停在我影旁,和第三條魚私語時,也被大魚霸道而有心的分開。可憐的小黑魚見第三條魚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頓生凄涼。當漸漸拉開的水紋又拼合起第三條魚時,它才恢復了開始的安靜,盡量避開大白魚的摧殘。
? ? ? ?我擰動電源開關時,屋子一下子倒了下來,黑暗就潛伏在燈后。只聽得“噗”的一聲響,從魚缸的方向傳來水被撕破的聲音。我以為小黑魚被扔出來了,連忙開燈,只見缸內無異,桌上的水滴卻全部是我凌亂而破碎的身姿,有一滴映著頭顱,有一滴映著手,另外一滴映著腳,映著頭的只能見到眼和鼻什么的,獨獨缺少口,我無語,狠心再次擰下開關。
? ? ? 不知道魚是怎么睡覺的,殘留在缸底的那顆魚食可以做枕頭么?還是一夜無眠,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