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10歲生日的時候,媽媽告訴我說我有嚴重的情感認知障礙癥。其實沒什么好意外的,或者說我已經嚴重到很難對某一件事產生任何情緒反應。
從小就很極端討厭肌膚接觸的我在大人眼里是心理有問題的小孩,別的小孩每天求抱抱時,我在心理默默允諾給最愛的媽媽每年生日一個擁抱作為禮物,而媽媽卻說我不愛他,其實那已經是我能給她最大的愛的體現。
但媽媽實在不忍我日漸增長的冷漠感,終于在爸爸一次次的冷眼中將我趕出家門一人生活。在離別前,我溫柔的吻了吻媽媽的臉頰,她冷若冰霜。也得益于我無法感受孤獨,一人生活也并未有所不妥,只是在進入青春期后,下體的生理需求讓我有些難忍,也開始利用網絡平臺進行戀愛,其實也就是約上一個姑娘到家里來于我過夜。大部分情況我會拒絕去酒店,我討厭陌生的床單,或者說我討厭陌生的一切,因此與我過夜的姑娘也都不喜歡,做那事時,必須關燈。
這些姑娘大多十幾歲,為了追求刺激的多,也有為了純愛的,但我無一例外地會在第二天甩掉她們,記得有一次我下課回來發現床上躺著一雙馬尾長睫毛的姑娘,正赤裸著身子臉色緋紅地望著我叫我親愛的,問我是否餓了。她才十七歲便有了豐腴的身材,肌膚白皙水靈,嬌艷地活像一只長在樹上待我摘下的蘋果。我皺起眉,扔給她五百塊錢讓她穿上衣服趕緊走。她一下慌張起來,眉毛撇成八字,咬著下嘴唇罵我無情。我啪地一下關上門,本來嘛,我就是沒有感情的人。
大學畢業的時候,爸媽終于才想起來了,送給了我一個畢業禮物——一臺二手機器人。
冷冰冰的房間,我與冷冰冰的機器人待在一起似乎顯得我更加冷冰冰了,我突然就不想再與其他女生發生關系,索性就冰冷到底吧。我給機器人取名叫“甜甜”,它說“你真是個土鱉,我叫PC20。”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情感,強烈的尷尬。
很多時候,PC20就跟普通機器人一樣會做家務,會在我下班到家的前一分鐘做好飯菜,雖然味道并不好,但至少熱乎乎,在很多個冬夜讓我想到媽媽。PC20偶爾會在收拾房間時,時常翻動我的物品,就像媽媽翻找我收到的情書,然而PC20翻到的是女生的頭發。一跟細細娟娟的毛發,被暴曬在白晃晃的白熾燈下,竟然還是黑乎乎的,沒有半點透光的意思。我為此跟PC20爭論半天,它說是某個部位的毛發,我說它就是頭發,而后我又感覺到一陣尷尬。我告訴它。”這是我女朋友的,它問“哪一位?”曾經他搜到過好幾根,可根據基因分析不屬于同一人。我只好說“這是我最愛的一位。”它卻回問到“什么是愛?”啊,如果我的人生只能有一種感受卻是強烈的尷尬的話未免太可怕了。
小屋子正北朝南,夕陽西下,斜暉此刻正如尼亞加拉瀑布直直地沖撞進來,把我和PC20的身子映射得金光閃閃,甚感鋒芒在背。那一根無法言喻的無名毛發橫垣在我們之間,假如此刻我們身在沙漠,免不了將毛發幻化為血滴子,頃刻間割破PC20的脖子,以此殺人滅口。正在這尷尬到極致的時間里,PC20說“我知道什么是愛,我談過的戀愛比誰都多。”
PC20在我面前抽煙時,長了少許銹斑的鋼筋鐵骨的身體就是實實在在一雕塑,比羅比特巴喬更憂郁更有氣質,尤其它吐露一個煙圈的時候,迷倒眾生,可是它說“靠,好苦!戀愛是甜的!”大概它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說臟話以至于鼻頭亮起了紅燈,特別像圣誕節的麋鹿。
PC20的初戀發生在它出生后的第二個星期。那時它還是最初的形態,笨重矮小,用最廉價的鋁塊穿插起來,頭部是一紙盒子,所以特別害怕下雨。在一個下雨的午后,它正躲在低矮的房屋下。有風一吹,雨斜著飄起來,打濕了它紙質的腦袋。C20抱著頭蹲下,沒注意到腳邊的石磚縫里冒出來一朵紫紅色的小花,“嘿,你也在這里嗎?”小花說。PC20轉頭看到小花,呀,真是太美了,她粉色的小腦袋晃啊晃得,晃地它心神蕩漾。它就這樣愛上了她。可惜的是,它以為小花當時也在躲雨,后來才知道小花很享受雨點的滋潤,“哎,這可怎么辦?”不能共享美好使得這對小情侶很傷感,直到PC20被召回工廠重造的那一天,小情侶才喜出望外——只要換一個鐵質的腦袋,再也不怕風吹雨打了!懷著這樣激動的心情小情侶揮別了對方,卻未曾想這一分開就是三年,等PC20換上鐵皮出來,小花早就不見了。
“她肯定是死了”PC20用沉重的聲音說“我真希望她是被人挖走,養在了溫室里,畢竟她那么美,好似所有平行宇宙里維納斯的合體。”
PC20的第二個戀愛對象是一顆露珠。她們相遇在主人家君子蘭那一葉最茂盛的葉子上。當時正吃過宵夜,PC20按照主人吩咐給君子蘭噴水,剛要舉起機關槍一樣的噴壺就發現了那一滴圓潤透明的露珠。這露珠分明應該是無色,PC20卻生生地覺察到粉色。胖露珠伸了個懶腰,側了側身子面朝著它,笑瞇瞇地說“我等你好久啦。”PC20覺得很是驚奇,“你等我干嘛呢?“”我喜歡你呀“胖露珠沒有絲毫遮掩地表白自己的心意,身子卻越發粉紅起來。“我也喜歡你”PC20回答到。它就站在那顆君子蘭旁邊陪著胖露珠聊了一宿,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越談越起勁,絲毫沒有睡意。可是到了早上,胖露珠面露悲傷的說“我要走了,我的生命里有你的陪伴真是太幸福的一件事。”PC20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朝陽升起,胖露珠一點點的消失成水蒸氣,終于在最后一點水融化后,PC20大哭起來。
“看著心愛的人漸漸離開是怎么樣的痛苦,雖然只有那一夜的時光,可是我是真真的愛著她的。”說這話時,PC20想要點燃新的一根煙,被我掐滅了。
“或許你當時應該默默走開。”我說
“我也想過,但不行,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相信她一定是需要我陪伴的。
故事如此精彩,我已拿出了爆米花和可樂,換了一身輕松干凈的睡衣,在沙發上擺出了最舒坦的姿勢準備聽一晚上書,可好死不死的老木鐘啪地一聲彈出11點整的報時。PC20說該去睡覺了,我還不困,可這貨說它要睡覺,真是奇了怪了,一個機器人竟然要定點睡覺!
每每夕陽西下,我吃著PC20做的還算可口的飯菜,聽它講著自己的感情史,仿佛自己也身臨其中,不再形單影只。有時候PC20會一邊掃地跟我跟我講,講到動情處地板上塵土飛揚,咳得我趕緊制止住,于是更多時候,它像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子,佝僂著背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背對著我講故事緩緩道來。
第三段的戀愛發生在溫暖的春日。主人家的大別墅后面有一片清澈的池塘,偶爾主人家會在這里釣魚,PC20也跟著一起。那一日的春風格外的和煦,PC20正在草坪上往魚鉤上掛魚餌驀地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水聲,是一只極其美艷的天鵝,它戲水的樣子性感得不可方物,欣賞她就像欣賞一幅畫,
整顆心或者說整個人都軟綿綿了。PC20就只敢遠遠地看著她,好怕自己的鐵臂會嚇壞她,而后的每一天,天鵝都在那個池塘戲水,PC20從不驅逐她,也更不敢上前打擾她,假如那一日沒看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還好她一直都在。終于有一天,一只黑黢黢的丑小鴨出現了,游到天鵝的旁邊無比歡樂地戲水,還一個勁地扯著嗓子嘎嘎叫,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丑陋,美天鵝被氣得一個勁拍水。看到女神受了欺負,PC20趕緊拎著一個棒子過去,趕走了丑小鴨,丑小鴨撲打撲打著翅膀濺得它一身泥。“你為什么趕走它?”面對天鵝的提問,PC20不敢回答,此刻只怕身上的泥點會顯得自己非常丑陋。“因為主人家說這不能有其他任何動物來這里。”“那你會趕走我嗎"天鵝閃著明媚的眸子看著P它,它說”任何人都不能來,只有你可以來。“天鵝的眼睛笑起來就像皎潔的月牙。他們每日在池塘約會,天鵝會唱歌會跳舞,有時候甚至會利用水波劃出愛心的形狀,逗得PC20越加愛她,也常常問她“你會離開我嗎?””不會呀“天鵝每次都干脆地回答道。
那真是一段浪漫美好的時光,日子過得好快啊,只到了入秋的某天,天鵝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無影無蹤。PC20覺得她可能是迷路了,也可能是被某個獵人打來吃了,沒日沒夜地守在池塘邊,心里空落落的。
“傻瓜,她不會回來了。”一只丑小鴨停留在池塘的柱子上說道“她飛去南方過冬了。”
“后來呢?”我問道。
“后來我愛上了丑小鴨。”PC20說。
入秋之后的池塘顯得更加蕭瑟起來,冷風吹起波紋時,PC20會時常想念那個華麗的心形的漣漪,繼而陷入到對天鵝無盡的思念中,而此刻小丑鴨正不管不顧的拍打池塘的水面,興奮地嘎嘎叫,那場景真是太難看了。日復一日,到了池塘快結冰了,丑小鴨也不玩水了,但是會每日陪伴在PC20的身邊。初雪的那一天,PC20在池塘邊一坐就是三個小時,身上堆滿了雪,圓滾滾的好似一個雪球,丑小鴨給它的鼻子上插上了一根胡蘿卜,繼而嘎嘎地大笑起來,大力拍打著它的手臂,發出咚咚的聲音,真是太難聽了。PC20問丑小鴨“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丑小鴨愣了神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才不愿意!你這么丑!說話也難聽!”然后嘎嘎地拍著翅膀飛快離開了。PC20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丑小鴨是陪伴PC20最久的一個女朋友,他們度過了不知多少個春夏秋冬,丑小鴨的嘎嘎聲貫穿著他們整個戀愛周期,日升月落,丑小鴨漸漸地老去了,此時的PC20的身上卻還只有幾塊一擦就掉的銹斑。故事的最后,丑小鴨躺在PC20的懷里閉上雙眼,PC20親吻了她的翅膀,用幾滴眼淚為她送葬。據PC20說,那一夜的月色很是喜人,又圓又亮,好像池塘升上了天,風也刮得呼呼的,夏夜都覺出了一絲涼意。
后來的日子,PC20愛上過很多人,比如天上的一朵云,比如一片葉子,甚至一個正在生長的指甲蓋,然后離別的痛苦也都一次次地侵蝕它,就連它銅墻鐵壁的身體都無法抵擋。
“以后呢?你還戀愛嗎?”我問它“真希望故事一直更新不會完結。”
“好累哦”pc20跟我說“即使回憶也是好累。但是我還會繼續愛上別人,持續地循環這種相遇戀愛離別的悲劇。”講完這句話,它轉身進了屋里,給我添了一床被子。
我看著他,突然產生了同情。
“真羨慕你的無情。”它說。
我梗著脖子說不出話。
外面下起了簌簌的初雪,真是應景呢,我想起剛剛對PC20產生的同情,應該更正為羨慕嫉妒才是。
所有的故事由我回憶起來都津津有味,好像初雪下的都是甜甜的棉花糖,我慢慢回憶起與我在一起過的那幾個姑娘,她們是否并不單純只渴望一夜的快感而希冀更多溫柔的陪伴,我想起那個大辮子長睫毛的姑娘,我希望能回憶她是否滿面通紅眼含淚光,但我只回憶起她豐腴的胴體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我真是個混蛋啊。
那一根姑娘的毛發一直藏在我臥室床靠頭的夾層里,我覺得應該那個大辮子姑娘的,我安慰自己說,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溫柔了,畢竟我是冷血無情的。可是入夜以后,我蜷縮在被子里,我萬分想念媽媽和那些姑娘們,百感交集到心絞痛,終于用被子蓋住頭嗚嗚的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