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父親的復仇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加鳥窩超級寫文PK賽。

風兒在吹/雀兒在飛/愿你的一生/歡樂永相隨……童稚的喜/甜甜地睡/夢中的笑靨/看了也心醉。? ?

——《父親的心愿》

夜幕已經降臨,汽車沿著盤山公路緩慢地向前行駛,這部老爺車的動力明顯不行,司機一路上嘮嘮叨叨不停地埋怨,邢勞皺著眉頭不理他。司機是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臉色黝黑,從側面看,他滿臉坑坑洼洼的疙瘩,一頭蓬亂的長發,樣貌有點丑陋。

車子一路蜿蜒爬坡而上,植被漸漸稀少,山頭上已見不到太多的樹木。遠方的高山怪石嶙峋,漸漸被暮靄籠罩,逐漸消失,只剩下渾沌黑暗的夜幕。天地蒼穹之間仿佛只有這一束黯淡的車燈在映射著,但是也照不遠,最多照到十幾米遠的路,光柱就被夜幕吞噬。

車子冒著煙,呼哧呼哧地爬著坡,這是一條年久失修的道路,路面坑洼不平。車子的減震裝置已經失效,彈簧可能都壞了,座位與輪胎仿佛是剛性接觸,顛得邢勞的腦袋生疼,全身像散了架似的。

前面一個徒坡,司機踩了幾腳油門,勉強向上爬行,突然車子震了幾下,油門踩到底也沒有反應,原來熄火了。司機罵了一句,推開車門下來,邢勞跟在后面,看他打開引擎蓋,拿個小手電照著。這里捅捅,那里摸摸,不一會兒兩人回到車里,司機轉了一下鑰匙,車子又呼哧呼哧地發動起來了。

邢勞拍了拍司機:“歇一會兒,抽一支煙吧?”他遞了一支煙過來。

司機接過煙,搖下窗玻璃,打著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轉頭看了一下抽著煙的邢勞,帶著埋怨的口氣說:“我說了車子不行,你非要走,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連夜趕路?”

邢勞看著前方,噴了一口煙:“明天一早約了朋友,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辦。”“那你可以找別的車,又不是只有我一輛車……”司機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問過幾輛車了,都不愿意跑,你們這個小地方,哪里還找得到車?”邢勞搖搖頭,他飽經滄桑的臉上顯露出愁苦和無奈。

抽完煙,又繼續上路,好不容易爬上山頂,轉了個彎,就開始下山。司機斜了邢勞一眼,有點不耐煩地說:“把安全帶套上……”

邢勞費力地套上有點拉不動的安全帶,路面不平,車子開始激烈地顛簸起來。下山的速度有點快,邢勞大聲叫喊:“速度慢一點……”他的腦袋在車玻璃上碰了兩下,撞得生疼。

可是車速更快,聽得到司機“吱嘎吱嘎”地踩著剎車,仿佛沒有什么反應。邢勞大喊:“踩剎車呀……快拉手剎、拉手剎……”

司機慌神了,使勁地踩,但是顯然剎車失靈,幾下都踩空了,急拉手剎,也沒有反應。車子加快速度向下溜,方向已經控制不住,左右激烈地搖擺,緊接著迅速沖出公路……

1、夜棲荒野

時間仿佛凝固了,也不知道停了多久,邢勞開始清醒過來。打了一個激靈,察覺到自己是斜躺著,感覺腦袋痛得厲害,用手摸了一下頭發,摸到粘乎乎帶腥味的液體,沒有光線看不清。吃了一驚,想著可能流了不少血。

他試著調整身體姿勢,活動了一下手腳,雖然哪里都痛,但是好像還聽使喚。車子是向左側翻,自己在上面,拉動門把手,用腳一踹,車門開了,艱難地爬了出來。這時感覺車里有很濃的汽油味,聽到“嘀嗒、嘀嗒”的滴油聲,猛地跳出一個念頭:“壞了!”

車子翻在一個不太深的溝里,車身歪得不太厲害。他趕緊趴在車門上,探進身子去推坐在里面的司機,司機也醒了。他大聲喊道:“快出來快出來,車子可能會起火……”

司機也緊張了,手腳并用地朝副駕駛位爬上來,但馬上大喊:“不行不行,我的腳被卡住了……”

邢勞直接探進大半個身子,拉住他的一只腳,不顧他殺豬般大叫,用力搖了幾下,被卡住的腳出來了。這時車底部竄出火苗,灼熱的火焰馬上把車內變得熾熱難忍……

司機自己拼命使勁,還是爬不出來,絕望地大喊:“救命呀,救救我呀……”

邢勞不顧灼熱的火焰,使盡全身力氣將司機拉了出來,抱著他向遠外滾去,滾了二三十米,突然間“轟”的一聲,汽車熊熊燃燒起來,一會兒就被火焰吞噬殆盡……

他們兩人奮力往遠處翻滾,盡量想離著火焰遠一些。火焰燃燒得很快,沒多久火勢漸漸小了。邢勞爬了起來,司機也爬起來,但是哎呀一聲,又摔倒在地上。邢勞掏出手機,用小燈照著看了一下,腳踝處都是血,捧著他的腳稍動一下,馬上像殺豬一樣大叫起來,他皺著眉頭對司機說:“傷得不輕,血是止住了,但我估計有點骨折,不能亂動……得叫救護車。”

他撥了“120”電話,聽了半天沒有聲音,司機躺在地上拍了一下他的腳:“這里根本沒有信號,沒有用的……”

他問道:“那怎么辦?只能等死?”他蹲下來看著躺在地上的司機,那人有氣無力地呻吟著說:“只能熬著了,等到天亮,就有車經過了……”

他走到車邊轉了一圈回來,自言自語地說:“車子都燒毀了,只能坐在這里等天亮了。”轉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司機:“你怎么樣,撐得住嗎?”司機搖了搖頭:“撐不住也要撐呀,今天真倒霉,告訴你不行,你非要走。年初算命先生就告訴我今年有血光之災,沒想到應了今天……你扶我離開這里遠一點,汽車燃燒的氣味真難聞,找個干凈一點的地方坐坐吧。”

扶著司機一拐一拐地移了幾十米,找到一塊略平坦一點的草地,扶著司機讓他躺下,自己也坐了下來,回頭看看,身后的火光已經很小了。

他站起來看了一下,借助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面前是一片非常廣闊的草原,遠方是一片高山。他們的車子從身后的山頂部公路上翻下來,還好高差不算太大,翻得不遠,如果高度大一點,兩個人都要報銷。

前面是翻車的地方,看到路邊斜坡上有一個包,撿起來一看,卻是自己的雙肩背包,可能是剛才車門開了掉出來的,拎著走回來。

看到司機已經坐起來了。他問道:“為什么不躺著休息一下?”司機沙啞著嗓子說:“越來越冷了,這山上海拔有兩千多米,躺著會凍死的……你去干什么?”

“我想到山頂上試試有沒有手機信號,沒想到撿到這個包回來,這里還有兩個午餐肉罐頭,正好墊墊肚子,還有半瓶燒酒,可以喝點暖暖身子。”邢勞邊說邊坐下來。

司機嘿嘿笑了兩聲:“大哥,這是無人區,方圓一二十公里都沒有信號的。他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坐姿,碰到痛處,又呻吟了一兩聲。這時一陣陣寒風吹來,兩人都打了個冷戰。

邢勞又轉身走進黑暗,過了一會兒,拉了幾根枯樹枝回來,揀了幾根折斷架在地上,掏出打火機點著,一會兒火苗躥起來,兩人伸手靠上前烘烤著,寒意漸漸被驅走了。

邢勞掏出肉罐頭拉開蓋,遞給司機一罐。自己也打開一罐,撿了根樹枝摳出來慢慢地吃,肚子已經餓極了,兩個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會兒就吃完了。

邢勞擰開燒酒瓶蓋,給司機的罐頭盒子里倒了一些,自己也倒了一點,伸手對司機說:“碰一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喝一點。”

司機跟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長長地吸了口氣:“這酒真不錯……剛才要謝謝你救了我……”邢勞伸手止住他:“都是天涯淪落人,不用說謝不謝的話,如果不是我硬要來,你這會兒可能在床上做著美夢了呢……”

司機嘆了口氣,不說話了,蜷縮起身子朝著篝火躺下,沒過多久就傳來一陣陣鼾聲。

看著睡著的司機,邢勞搖了搖頭,添了幾根柴,火苗又躥起來了,增添了不少暖意。他也感到有點發困,前天到那個叫甘洛街的小街,這是大涼山深處的一個小鎮。原來有一個國營采伐場在鎮上,多年前就撤掉了,沒有什么更多的經濟來源,僅靠農業及養殖難以發展,小鎮的人口日漸減少。

他是為了找一個人而來,鎮上人也不多,呆了一天后,該問的事也都問了,昨晚就急著趕到縣城去。小鎮離縣城有幾十公里山路,經人介紹特地找到這個司機,知道這個司機一般不太跑長途,許以重金,終于答應了。

昨天晚上急匆匆地趕路出來,沒想到車子真的不行,遭遇這場車禍。不過大難不死,也算幸運的,他摸了一下自己頭部的傷口,已經結茄了,估計是翻車的時候撞的,身上其他部位還有幾個地方會隱隱作痛,但傷得不重,只有等到了縣城再找醫院看看了。想著想著,睡意襲來,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2、司機吉克

一直在做噩夢,突然聽到一聲極凄厲的狼嚎,他掙開眼睛,看到兩只像燈泡一樣綠森森的光照過來,原來是一只兇猛的灰狼張開血盆大口盯著他,全身嚇出一身冷汗,就想爬起來跑,可是腳抬不起來,全身仿佛被什么定住了動彈不得,趕緊大喊:“救命呀……”拼命掙扎。

在地上滾了幾下,睜開了眼睛,原來卻是個夢。打著哆嗦坐了起來,看到篝火已經快熄了,撿了兩根樹枝添進去,吹了一下,火苗又躥了起來。轉頭一看,司機卻不在,細細聽了一下,不遠處傳來輕輕的呻吟聲,走過去掏出手機照了一下,司機正躺在地上。

他扶起司機問道:“怎么會摔在這里?”司機皺起眉頭說:“想來拉泡屎,走了幾步就他媽的摔倒了。”他看了一下司機的腳踝處,腫得像饅頭一樣,對他說:“你不能動了,等有車了要送到縣醫院檢查一下。”邊說邊扶著他回到火堆前。

兩個人坐下,邢勞掏出手機看了一個:“哎喲,已經凌晨三點多鐘,睡了好幾個小時啦。”他看了看司機:“我睡不著了,你再睡一會兒吧。”

司機搖搖頭:“身上冷,腳上也痛,我也睡不著了。”

邢勞掏出燒酒,給司機倒上了一點:“再喝一點吧,驅驅寒。”兩人用罐頭盒碰了一下,喝了起來,邢勞又掏出一包花生米,給司機抓了一把,邊吃邊聊。

他問司機:“我叫邢勞,您叫什么?”“吉克爾布,你就叫我吉克就好了。我說邢勞,你跑到我們這個大山里來干什么?”

“我來找一個朋友,是我們大學同學,以前在鎮里醫院當院長。來了才聽他們說,前些年已辭職離開,人也找不到了。”邢勞吃了一粒花生米,看著遠方的群山。

貢嘎“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邢勞接著問:“大哥您一直生活在涼山嗎?我怎么聽你說話里有一點福建的口音呢?”

“我從小在山里長大,只是在福建生活過一些年,所以帶點那邊的口音。”吉克面無表情地回答。邢勞接著問道:“福建什么地方?哪一年?”“二十多年前,一個叫泉城的地方。”

“咦,我就是那個地方的人,不過我之前在一直在深圳,十幾年前才回到家鄉。”邢勞興奮起來了,給他添了點酒:“哎呀,我們也可以算半個老鄉了,古人說是他鄉遇故知,在這個地方相遇,又同遭這場大難不死,還真是有緣呢,來來來,碰一杯。”

幾杯酒下肚,吉克的話也多了起來。聊起那個小城,共同的語言就多了起來,盡管兩人并沒有同時在那個地方,但是卻形成一條共同的紐帶,相互的記憶有許多共同點。

兩人聊了半天,邢勞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當時在深圳工作,聽說家鄉發生了不少事情,其中有一起兇殺案轟動全城,一個兇犯殺了一對情侶,你聽說過嗎?”邢勞的臉色有點發紅,不知道是酒的原因還是火光的映照。

“知道呀,那個事曾經鬧得滿城風雨,但是警方很快就破了案,抓住了兇手。我當時與那對情侶在同一家演藝公司,事情的經過都很清楚。”也許是酒意上來了,吉克的聲音大了一點。

“是嗎?當時可是轟動一時,聽說案子還滿離奇的?”邢勞顯然來了興趣,順手給火堆添了一把柴,轉過頭看看著吉克:“說給我聽聽看……”

吉克喝了一口酒,臉色有些紅:“我很多細節也是聽人家說的……案件其實很簡單,一對情侶在家中被人殺害了。那天上午,我們演藝公司正在排練一場大型的歌舞節目,那位女孩叫李如冰,是公司的臺柱子,男的叫徐思,是大提琴手,一直等到九點多鐘還沒有來,連公司老總、導演都在等著,著急著呢……后來派人到家里去找人,才發現小情侶都被人殺害了,死在家中……”

吉克嘆了口氣接著說:“唉,真可惜呀!那個女孩長得是真漂亮,是個絕色美女,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就像傳說中的仙女一樣,就這樣被殺了,真可惜呀!”他咽了一口口水停住了。

邢勞瞪大眼睛問道:“那是被什么人殺的,為什么要殺呢?是有仇人嗎?”

“當然不是仇人,這一對孩子郎才女貌,雖然漂亮可是做人還算謙遜,也不會得罪人。但是長得漂亮了總會招蜂引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吉克邊說邊搖頭。

邢勞還是一臉的好奇:“長得漂亮竟會惹來殺身之禍?電影里經常看到,可是現實生活中從未聽過見過,真有這樣的事?”

吉克瞇起了眼睛,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暗影幢幢的遠山,吸了口氣,輕輕地說:“反正也睡不著了,既然你有興趣,我慢慢地講給你聽吧……”他端起罐頭盒子,邢勞又給他倒了一些酒,把半包花生米遞給他。

吉克抓了一把花生米吃了幾粒,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說:“我也是聽當警察的朋友講的,不一定準確……”

3、吉克的講述

邢勞盯著吉克,他緩緩地開始講述:“我們演藝公司有一百多人,可以承接電視臺、地方政府和企業的文藝活動項目,還能對接各種商業文藝的演出。

“那個年代,演藝活動的日子真好過呀,各種演出的訂單應接不暇,收入也高。我是吉他手,還會唱歌,當然,像我這樣的演員有幾十個,平時沒有什么人關注我。

“李如冰就不一樣,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只要對你笑一笑,能讓你的身體酥了一半!你不相信?你沒見過她,見過就相信了。

“當時好幾個男孩都在追她,但是她對每個人都不冷不熱,搞得大家心癢癢的。當然不包括我,我這樣的山里人,雖然心地善良,但是這副相貌,絕對沒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心思。

“她后來跟徐思確定了戀愛關系,追逐她的人就少了,但是總有不死心的人,還在糾纏她。其中有一個叫做許清的人,也是個歌手。這個人之前也跟她談過戀愛,比徐思還親近,但是后來李如冰發現他性格孤僻,心胸狹窄,性格暴躁,做事又不顧后果,就跟他中斷了關系。不過他還是死死纏著李如冰,不斷鬧出一些事情,搞得滿城風雨,影響很不好。

“徐思個子不高,長得也不如許清帥氣,但是踏實可靠,李如冰可能是喜歡這一種安穩平靜吧?她跟許清的事,后來公司老板直接插手,阻止許清的糾纏,把事情搞定了。因為李如冰是公司的臺柱子,這種事會影響到公司的聲譽,也會影響經營的。

“本來事情已經過去,一切回復平靜。過了一段時間,公司排練了一個青春版歌舞劇《牡丹亭》,這是湯顯祖古典名劇《牡丹亭》的改編,作為市里一個重大活動文藝演出的重頭戲來準備。

“公司安排李如冰飾演杜麗娘,卻指定許清飾演書生柳夢梅。李如冰和許清之間的風波剛剛平息,她不想與許清演對手戲,可是禁不住老總和導演苦苦相勸。而且她認真想想,確實也只有許清適合出演這個角色,只有答應,還好徐思也不是一個小心眼的男生,懂得為藝術犧牲的道理。

“公司請了最好的編劇、作曲,把古典劇修改得很適合現代人欣賞。因為是青春版歌舞劇,服裝比較新潮,動作的幅度比較大,特別是《幽媾》那一幕,有接吻的動作,由于男女主角之前的糾葛,排練中情感總是不到位,導演不斷喊停,醞釀感情,提升情感投入,最終達到了目的。我們同團的同事在幕邊觀看,也大飽了眼福。

“公演的那一天,貴賓如云,領導也都到場了。整臺大戲美輪美奐,道具、布景、音響都是一流,特別是兩位男女主角的演出十分投入,演出過程中掌聲雷動,演出結束后,謝幕了三次掌聲還停不住,最后李如冰和許清兩人出來跳了一個雙人舞,方才結束。這場演出,可以說是我們公司創建以來最成功的一場演出。

“演出結束后,兩位男女主角還受邀,與參加觀看的政府領導及外賓一起去吃夜宵。我們其他演員卸了妝之后,也喝了幾杯酒慶祝了一下,方才分手回家。

“那天晚上,李如冰和許清走得比較晚。李如冰是政府的車送她回家的,誰也沒有料到,這一趟,卻是她的不歸路。”

吉克停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喝了一口酒,邢勞又往他手里倒了一把花生米,接著用樹枝撥了一下火。火焰大了一點,把兩人的臉色都映紅了。

吉克吃了幾個花米生,接著講述他的故事:“發生了什么事,前面我已經講過了。后來的事,是我聽一位當警察的朋友講的……”

他往后挪了挪:“火燒得太旺了,酒可能也多喝了點,我的酒量不太行,有點熱……”他解開了衣領的扣子,邢勞從背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吉克喝了一口水,繼續講述:“那天晚上大家都喝了些酒,比較亢奮。聽警察說許清也喝了不少酒,想到自己心愛的人即將成為別人的女人,心情很復雜,舞臺上雖然是演戲,跟李如冰那甜蜜的一吻,又挑逗起心里那絲情愫……

“見到心上人離去,他就打了個的士尾追而去,然后跟著她上樓……可憐的李如冰并未發現有人尾隨,開鎖推開門正要進去,許清卻沖了過來,把她拉進了家門,回手反鎖住門……”

邢勞聽得毛骨悚然,抓住吉克的手:“哎喲,他沖進去想強暴李如冰嗎……”

吉克點點頭:“這可能是他的目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家里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男人……”“什么人?”邢勞聽得益發緊張,將吉克的手攥得緊緊地。

吉克啞笑了幾聲,掰開了邢勞的手:“抓這么緊干什么?我又不是兇手!”

他舉起礦泉水瓶喝了幾口水:“原來卻是李如冰的男友徐思,提前來到如冰的家里等她。兩個男人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相互打成一團,李如冰從中拉扯,也拉不住。

“后來許清沖進廚房拔了一把尖刀出來,悲劇就發生了,他先將李如冰捅死,再捅死了徐思,聽警察說現場極為慘烈,李如冰只捅了兩刀,徐思卻被捅了幾十刀,血肉模糊,事發后,許清扔掉兇器逃離了現場……

“第二天上午,警察迅速確定了偵破方向。當他們要逮捕許清的時候,他跑到我們公司天臺要自殺,被警方抓獲。后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走法律程序,證據確鑿,鐵案如山,許清也供認不諱。殺死兩個人,罪不容赦。

“聽說他在法庭上向李如冰的父母痛哭流涕,表示懺悔,說完全無意殺死李如泳,只是失手捅到了她,但是人已經死了,再懺悔有什么意義呢……”

邢勞嘆了一口大氣,站了起來,沉重地說:“啊,為了一段情,卻喪失了三個年輕人的性命,真是不值得呀!”他轉過頭看著吉克:“你為什么要離開那座城市呢?”

吉克臉色陰沉地說:“那件兇殺案對公司的打擊太大,一下子失去兩個主要演員,特別是李如冰是公司的臺柱子,形象代表,主要的賣點。但是公司的打擊還沒有結束……

“半個月后,公司老總帶了一個小樂隊去參加一個朋友公司的活動,乘坐的中巴車途中出了車禍。翻到一個深深的山谷,起火燃燒,十幾個人都被燒成灰燼,太慘了!從此公司一蹶不振,徹底散伙。

“離開公司后,我再也沒有心情從事演藝事業,后來又轉了幾個地方,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最終還是來到這里安頓下來了……”

這時天空已經露出了晨曦,遠方的山頂漸漸亮了起來,兩個人轉過身子,背朝火堆,面對群山,心情都有點沉重。

邢勞問道:“天亮后一定有車嗎?”吉克搖了搖頭,沙啞著嗓子說:“只有聽天由命了,有時候有,有時候一天都等不到一輛。”

邢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再去找些干樹枝,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呢……”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影隱進夜色中去了……

4、邢勞的講述

吉克背對著火堆低著頭坐了一會兒,背部被火烤得暖融融的,感覺很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腳步聲,是邢勞拖了一些樹枝回來,折了一些扔到火里,火苗又躥了上來。

邢勞從背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包牛肉干,撕開包裝遞給吉克,吉克抓了一塊啃了起來。

兩個人啃著牛肉干,沉默了一會兒。邢勞打破了沉寂,他望著遠山,輕輕地說:“這個案子,當年轟動了全市,我也聽過不少傳聞,只有你講的最全面,最具體,讓我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但是我聽說過的版本,與你說的略有不同……”“有什么不同……”吉克警覺起來,一雙小眼睛盯著邢勞。

邢勞不動聲色:“前面跟你講的完全一樣的,不同的是許清殺人的現場……其實現場不止他們三個,還有第四個人……”

吉克大喝一聲:“胡說!”猛地站起來,馬上又哀嚎一聲倒在地上,疼得直叫喚。邢勞趕緊把他扶起來坐著:“你的腳骨折了別亂動,上午一定要到醫院檢查一下。”

兩個人坐好,邢勞接著說:“你聽我講,不要急,反正都是傳聞,對不對也沒有關系。”

他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說:“他們說,那天演出很成功,大家都喝了一點酒,心情比較亢奮,團里有個人一直對李如冰垂誕三尺,曾經不斷地騷擾她,這天晚上,借著酒勁上頭,提前來到李家,打開門躲在家里,準備等李如冰回家后非禮她……

“聽到開門聲,卻馬上發現進來的不是李如冰,而是徐思,趕緊躲進房間的大衣柜,心里暗暗叫苦。

“過了沒多久,許清就尾隨白如冰進入家門,接著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和打斗,這個人躲在房間大衣柜里,發現有光線透進來,原來柜門上有個小洞,貼了張白紙,他摳開小洞看出去,房門大開,他正好看見了血腥兇殺的全過程……

“一切都發生得這么突然,很快就結束了,接著許清扔下兇器逃離現場,這個人急忙從衣柜出來,也想逃離現場。可是沒想到,李如冰身上挨了一刀卻不致命,倒在地上喊叫他的名字,把他嚇壞了。

“他心里想,自己出現在現場,一旦被人知道,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這時惡向膽邊生,看到桌上有一條毛巾,抓過來包住地上尖刀的刀柄,舉起來給李如冰補了致命的一刀。之后擦拭消除了自己的腳印和指紋,帶著毛巾逃離了現場……”

吉克哈哈大笑,拍著手掌說:“編得好,編得好!像真的一樣,可惜不是真的!這個人是誰,怎么會有李如冰家的鑰匙呢?”

邢勞不緊不慢地說:“只有一個人能配到鑰匙,這個人叫王阿水,是團里管服裝道具的,他因為管服裝,能接觸到李如冰的鑰匙,所以偷配了一把。而且他一直想非禮李如冰,雖然他長相丑陋,卻利用一個秘密要挾她,想要得到她……

“有一次老板非禮李如冰,被李如冰推拒后沒有得逞。王阿水得知之后以要散播此事為由,一直糾纏她。這些事李如冰在電話里幾次向她媽哭訴,她媽告訴她身正不怕影斜,不要怕別人要挾,必要時可以采取法律手段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吉克打斷他:“你這個故事講得太離奇了,可是怎么能推斷就是他,而且是躲在大衣柜里呢?為什么警察又不查那些線索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邢勞還是不動聲色:“李如冰被殺害后,她的父母親從外地趕回來。第二天案子就已經破了,雖然兇手記不得捅了她幾刀,但一再強調,只是偶然傷到,并沒想殺死她。

“面對女兒的遺體,作為外科醫生的父親發現了疑點,女兒一共被刺了兩刀,一刀是非致命的,致命的一刀刀法卻不同,仿佛是左撇子捅的,可許清不是左撇子。你的問題提得好,警方為什么不重視?父親跟法醫爭論了許久,法醫認為換一只手就可以捅出左撇子的效果,父親始終堅持兇手在激烈打斗中不可能換手……

“大衣柜的問題是疑點二。這個柜門上有一個很小的洞,肉眼基本看不到。女兒還小的時候,父親跟女兒躲貓貓,經常利用小洞觀察女兒的動靜,是父女倆的秘密。女兒用一張小白紙貼上后,跟父親約定誰也不準撕開,說將來自己有了孩子后,也要玩躲貓貓,那時再撕開。家里只住了女兒一個人,沒有外人,可是案發后卻發現洞口被人撕開了,此事極蹊蹺。

“加上王阿水經常騷擾李如冰,雖然這件事只有母女倆通過電話交談過,當父親知道這件事后,許清又一再解釋并沒有殺害李如冰的意圖,把這些事情串起來,就產生了疑問……

“這些情況都提供給了警察,警察也做了大量的調查。母女間的電話沒有錄音,不足為憑,柜門口的小洞警方認為證據不足,刀口之事也證據力不足,更重要的是,沒有其他的證據佐證,因此警方未予采納,只認為是一位悲傷的父親過分的敏感罷了……”

吉克拍著手笑了:“這個故事編的太離奇,我都不相信,不過就算是真的,也沒有意義。那個叫王阿水的人,已經在我前面講的那場車禍中化為灰燼,一切都終結了……”

5、故事的結尾

這時天已經亮了,整個大地被籠罩在一層厚厚的霧靄中,群山也漸漸消失在朦朧之中。

吉克說完那番話后,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說話。過了幾分鐘,邢勞打破了沉默,“嘿嘿”冷笑了兩聲:“案件已經終結,有人認為可以逃脫。可是,他錯估了一個父親的決心!”

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李如冰去世后,第二年她母親憂傷過度,也撒手西去,她父親從深圳回到家鄉,再也不出去了。他深深地痛恨自己,為了賺更多的錢去外地,把女兒孤身一人留下,無依無靠,才會惹來殺身之禍……他堅信除了許清另有真兇,發誓要用自己的余生追尋真兇,告慰女兒和妻子!

“案件雖然已經結案,可是他不愿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一定要追尋到完完全全的真相,即使錯了也無怨無悔……

“他用了二十年去尋覓,那個演藝公司已經解散,人員流落到全國各地,甚至海外,他一個一個去尋找、求證,努力找尋到每一個碎片,盡可能拼湊出一幅完整的圖像。”

他突然轉頭盯著吉克,雙眼宛如鷹隼般發光,發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哈哈哈哈哈,二十年,你是我找尋名單的第三十一個,也是最難找尋的人之一,為了尋覓你的蹤跡,我費了很多年。吉克爾布先生,或者說,王阿水先生!”

吉克全身一震,馬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莫非你就是……”

邢勞的眼睛要冒出火來:“正是,我就是李如冰的父親,李一天!”

吉克突然躍起身子撲上去,將邢勞撲倒,雙手緊緊地卡住他的脖子,嘴里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老不死的,居然追到這里來了,今天就讓你死在這里……”

李一天緊緊攥住他的手腕,拼命減弱他雙手的力道,估準了方向,朝他受傷的腳踝處猛蹬過去,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吉克雙手的力道瞬間減弱,李一天使足老勁用力一扭,吉克的手腕“咯噔”一聲松開,李一天掙脫出他的雙手,翻滾一下站了起來。

他迅速撿起一根棍子,在那個男人骨折的地方敲了一下,那人馬上痛得大聲嚎叫起來,看著那人蜷伏著身子不斷扭動,李一天冷笑了幾聲:“不用裝了,我當了幾十年的醫生,有多痛清楚得很。”

他手持棍子站在離那個男人幾步遠的地方,大聲地說:“王阿水,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是你唯一的出路。不要再有什么陰謀詭計,沒有用的!”

他接著說:“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追尋真相。我那三個疑問雖被警方排除,但是我卻不放棄。警方辦案憑證據,不冤枉一個好人,父親卻是憑直覺,不放過一個疑點。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兩點是一致的,也有例外,比如本案。

“那起事故中王阿水意外死亡,我一直追尋確認他死亡的證據,可是只知道老板帶的人中間有王阿水,車上死尸也有同樣數量的尸骸,燒成那樣,無法確定真實身份了。有沒有可能臨時換了人?事故之后演藝公司就散伙了,一百多人已散落到天南海北。

“我一個一個人尋找對證,只要有一個人沒找到,就不會放棄。雖然大都說王阿水死了,還是遇到一個人說曾看到有貌似王阿水的人在事故后出現,這就為我的懷疑提供了佐證。

“但是誰頂著王阿水的名字死去……這又是一個難題。直到昨天,在甘洛街找到了你,我才有了答案。吉克爾布,一個彝族小伙子,是最合適的對象。

“你聽說我不相信警方的結論,還在繼續尋找真兇,心里就慌了,本來就想逃離。正好發生了那起車禍,那天你與吉克爾布對換,他跟著老板去了,車禍一發生,你就拿著你保存著的吉克爾布身份證跑了,讓真正的吉克爾布頂著王阿水的身份死去。

“你知道他是一個孤兒,沒有親人,不會有人找他,那時的身份證很容易造假,通過換二代證的機會把身份改變過來,躲到這個大山溝里,企圖躲避法律的懲罰。”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你逃得了嗎?我的女兒,我從抱著她喂奶、洗澡,從一個小娃娃哺養長大,我付出了無數的辛苦,寄托了無限的期望……我發誓過,決不放棄!決不!無論追到天涯海角,無論追到海枯石爛,決不放棄!

“來到甘洛街,挨個探問你周邊的人,用了半天在觀察你,首先發現你是左撇子;第二,我搜集了所有能找到的照片,你和吉克還是有區別的,歲月能改變容貌,但輪廓卻不會變;第三你改得了自己的口音嗎?第四,吉克爾布是一個流浪歌手,怎么樣也不會放棄演藝事業,在山溝里消磨光陰吧?這與情理不合……”

自稱為吉克的王阿水突然趴在地下,聲淚俱下:“李伯伯,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饒了我吧……”……

李一天鄙夷地看著他,輕蔑地說:“自己投案自首吧!讓法律去寬恕你……”

遠處縣城方向公路上傳來一陣陣警笛的嗚嗚鳴叫聲。王阿水抬起滿是淚水的頭,表情復雜地看著李一天。

李一天仰天大笑:“是我報的警,剛才找柴火,爬到高處發現有手機信號,就報警了……年輕人,自己向警察自首吧……”

警笛聲一陣陣,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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