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裹著腐葉掠過脖頸時,阿山猛地打了個寒顫。肩上的柴捆壓得他脊梁生疼,月光卻像被無形的手揉碎了,在布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駁暗影。遠處山坳傳來烏鴉的怪叫,三長兩短的啼聲驚飛了樹梢夜梟,撲棱棱的振翅聲驚得他后頸汗毛倒豎。
“莫怕莫怕,過了亂葬崗就是王家村。” 阿山攥緊砍柴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刻意將腳步踩得重重的,枯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脆響,卻蓋不住身后若有若無的沙沙聲。轉過第三個山彎時,他瞥見道旁歪脖子老槐樹上垂著半截紅綢,褪色的綢緞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像極了送葬隊伍里的招魂幡。
“阿山哥!” 突然響起的女聲驚得他幾乎跌倒?;仡^望去,山道上不知何時站著個穿粗布衣裳的年輕媳婦,懷中抱著個襁褓,臉色卻比懷中的襁褓還要蒼白?!敖鑶柸リ惣覝显趺醋撸俊?媳婦聲音沙啞,懷中的襁褓竟沒有一絲動靜。
阿山的后背瞬間滲出冷汗,陳家溝早在三年前就因山洪毀了,全村人無一生還。他強裝鎮定,指了指反方向:“順著官道走,過了石橋就到?!?那媳婦卻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阿山哥忘了?我是杏花啊,你成親那日還喝過我的喜酒......”
話音未落,懷中襁褓突然裂開血盆大口,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阿山肝膽俱裂,揮起砍柴刀就砍,刀刃卻穿過虛影劈在老槐樹上。再回頭時,山道上空無一人,唯有那半截紅綢在風中翻飛,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
冷汗浸透了衣衫,阿山不敢再耽擱,跌跌撞撞往前跑。轉過山坳的剎那,他猛地剎住腳步 —— 前方空地上,一頂猩紅的紙扎花轎靜靜立著。轎簾繡著金線牡丹,卻在無風自動,隱約傳出女子的啜泣聲。轎前兩盞白燈籠上,“奠” 字被月光照得慘白,滴滴答答往下淌著黑水。
“是哪家大戶發喪?” 阿山喉嚨發緊。這亂葬崗白天都陰森森的,更別說深夜停著口花轎。他想繞路,卻發現四周不知何時起了白霧,將來路和去路盡數吞沒。正當他進退兩難時,轎簾突然無風自開,一抹猩紅裙擺掃過轎沿,露出一雙繡著金線鴛鴦的三寸金蓮。
好奇心終究戰勝了恐懼。阿山握緊砍柴刀,一步步靠近花轎。就在他伸手要掀開轎簾的瞬間,一陣陰風吹過,燭火驟然熄滅。黑暗中,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青灰色的指甲深深掐進肉里。他低頭,對上一雙沒有眼白的漆黑瞳孔 —— 轎中新娘穿著鳳冠霞帔,臉卻腫得發紫,嘴角還掛著未干的血沫。
“救命!” 阿山慘叫著甩開那只手,轉身就跑。身后傳來刺耳的綢緞撕裂聲,伴隨著新娘凄厲的笑聲:“帶我回家...... 帶我回家......” 他不敢回頭,只覺得后背發涼,仿佛有團黑影正貼著他的脊梁追逐。腳下一滑,整個人跌進路邊的枯井。
井壁布滿青苔,腥臭的死水漫過膝蓋。阿山摸索著想要爬出去,手指卻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掏出火折子點亮,借著微弱的火光,他看見井壁密密麻麻刻滿符咒,有些地方還滲著暗紅血跡。頭頂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緊接著是指甲抓撓井壁的聲音,新娘的笑聲在井口回蕩:“找到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抓撓聲漸漸消失。阿山渾身濕透,凍得牙齒打顫,卻不敢貿然爬出枯井。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他才手腳并用爬了出來。紙扎花轎早已不見蹤影,唯有井邊散落著幾片猩紅綢緞,在晨風中輕輕飄動。
回到王家村時,村里正熱鬧非凡。阿山拽住迎面走來的王老漢:“叔,亂葬崗那口枯井......” 話沒說完,王老漢突然變了臉色,慌忙捂住他的嘴:“莫提!莫提!” 拉著他躲進巷子里,左右張望確定無人后,才壓低聲音說:“你莫不是撞見那東西了?”
原來二十年前,陳家溝有位姓柳的姑娘,與王家村的書生私定終身。誰知柳家收了李家的聘禮,硬要將女兒嫁給李家的傻兒子。成親那日,柳姑娘穿著嫁衣投了村口的枯井。出殯時,送葬隊伍走到亂葬崗,抬棺的人突然七竅流血暴斃,柳姑娘的棺材也不翼而飛。自那以后,每逢月圓之夜,亂葬崗就會傳出新娘的哭聲,見過那頂紙扎花轎的人,都沒活過三日。
“那井壁的符咒......” 阿山顫抖著問。王老漢面色凝重:“是當年道士留下的封印,聽說要集齊柳姑娘的嫁衣、鳳冠和繡鞋,才能徹底鎮住她的怨氣。” 正說著,遠處傳來喧嘩聲,幾個村民慌慌張張跑來:“不好了!李寡婦家的繡鞋不見了!”
阿山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夜新娘腳上那雙繡著金線鴛鴦的三寸金蓮。他拔腿就往李寡婦家跑,卻見李寡婦癱坐在地上,指著墻上的血字瑟瑟發抖 ——“還我嫁衣” 四個大字觸目驚心,血跡還未干透。
當夜,王家村陷入一片死寂。阿山躲在屋里,將門窗封得嚴嚴實實,卻擋不住那熟悉的啜泣聲。月光透過窗縫照進來,他看見窗紙上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鳳冠霞帔,三寸金蓮輕輕晃動。“我的嫁衣......” 新娘的聲音就在耳邊,帶著刺骨的寒意。
阿山猛地推開窗戶,抄起砍柴刀沖了出去。村口的老槐樹下,那頂猩紅花轎再次出現。轎簾緩緩掀開,新娘伸出青灰色的手,指甲上還掛著李寡婦家的繡鞋:“還差鳳冠......” 阿山握緊刀,突然想起王老漢說過,柳姑娘的鳳冠就埋在亂葬崗的枯井里。
“你想要鳳冠?跟我來!” 阿山轉身朝亂葬崗跑去。新娘發出一聲尖叫,化作黑影緊追不舍。當他跑到枯井邊時,天已大亮。井口的符咒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阿山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下。在井底摸索許久,終于摸到個硬物 —— 正是那頂鑲滿珍珠的鳳冠。
剛爬出枯井,黑影就撲了過來。阿山舉起鳳冠,陽光照在珍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黑影發出凄厲的慘叫,在空中扭曲變形。阿山趁機將鳳冠、繡鞋和懷中的嫁衣一起扔進井里,井壁的符咒突然大放光芒,將黑影吸了進去。
一聲巨響過后,枯井徹底坍塌,揚起漫天塵土。待塵埃落定,亂葬崗恢復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阿山回到村里,發現村民們都站在村口,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笑容。王老漢拍著他的肩膀:“多虧你啊,二十年了,柳姑娘終于能安息了。”
從那以后,亂葬崗再也沒傳出過哭聲。只是每逢月圓之夜,還有人說能看見一對影子,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 一個穿著書生袍,一個穿著鳳冠霞帔,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對苦命鴛鴦。